他抬頭看去,師妹並沒有投來一點視線。
「去樹那裡。」
災禍不知我與裴游之間的心靈溝通。
實際上是我終於與他身體里殘存的靈取得聯繫。
她冷哼一聲。
「你那小情郎又能做些什麼,渺小的蟲子,只能成為我的食物。」
我並不言語,只是拖住她。
只要給裴游一點時間。
災禍的攻擊明顯急躁了起來,本體感受到了威脅。
開花時間就要到了,那是災禍最虛弱的時候。
我比她晚來人間兩年,她的族人絆住了我的腳步。
災禍一族與靈族共生,誕生於世界的反面,卻理念相駁,自相殘殺。
姐姐們說,人間最是美麗,不只是景,更是情。
災禍尚未起異心時,人間是我們靈族的樂園。
只要我們想,就能通過世界的裂隙來到人間。
靈族喜愛繁華的人間,可災禍更愛荒無人煙的世界,鮮血讓它們的靈魂沸騰。
僅僅一個災禍,便能使人間生靈塗炭,血流成河。
靈族不忍人間成為第二個世界反面,它們的家園已經被搞得亂七八糟,於是強行封印世界裂隙,使災禍一族無法降臨人間。
裂隙仍存,只是不能支持過於強大的生物通過。
但災禍一族並沒有死心,一邊針對靈族,一邊聚集全族之力造了一棵妖樹,種子掉進裂隙,在人間生根發芽。
災禍寄生妖樹降臨人間,妖樹每一次開花,它的力量就強大一分。
也只有在開花時,我才能殺了她,那時災禍汲取著來自異界的力量,本體完全暴露了出來。
靈族人的血對災禍的本體而言是毒,是刀,但卻不致命。
只有瀕死的血,足夠多,足夠滾燙,才能殺死妖樹。
我會死,可我本就是為了死亡而來。
也許不是死亡,而是回到一切的原點。
裴游身上被藤蔓弄出不少傷口,他艱難地前進著。
等到了妖樹面前。
他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喘氣聲模糊了聽力,心底再沒有響起任何聲音。
我該怎麼做?
她什麼都沒說。
「遵循你的心。」禁閉的大門似乎仍在眼前。
裴游用劍支撐著站起來。
頭頂的妖樹正在開花,艷麗的花朵掛在枝頭,伴隨著風雪又飄落下來。
他能感受到劍在顫抖,在害怕,在猶豫。
「別慫啊,大不了就是一條命。」
他拍了拍老夥計。
然後用盡全身力氣將劍插進妖樹的樹幹。
瞬間光芒大盛。
災禍兀地回首,她猙獰了面龐。
狠狠地瞪著我。
「他會死,你竟然會用其他人的命達到自己的目的,你變了,冬。」
我的劍消散在空中。
「我從來就沒有變過。」
「他也不會死。」
「春天,就要來了。」
我釋然一笑,化作光團沖向妖樹。
身後雪花化作牢固的網將災禍困住。
她無法掙扎,本體受難,只能猶如待宰的兔子。
「不!」
身後傳來悽慘的聲音。
我倒在妖樹身上,心臟處被冰劍穿透,汩汩鮮血流在樹身上。
雪白的發也被染紅。
再沒有力氣站起來,就這樣靜靜躺在樹幹上,等待著生命的終結。
裴游的劍在插上樹幹的那一刻就碎得徹底。
他倒在一旁,紅艷的花瓣散落在身上,貪婪地吸收著他的生命力。
悽慘的叫聲迴蕩在耳邊。
她成功了。
裴游心想。
一個光球忽然從枯萎的藤蔓中滾了出來。
它有些迷糊地蹦到裴游身上,在他耳邊大聲喊著。
「冬,災禍死了,我們又一次成功了。」
「下次見又得幾千年了。」
裴游喘了口粗氣,眼前發黑。
「我不是冬。」
「你快去看看她。」
光球似乎才反應過來。
它大聲尖叫。
「哇啊啊,認錯人了,你的身上為何有冬的氣息。」
耳邊再次陷入寂靜。
裴游心底湧上一股力量,從心流向四肢,他搖了搖頭,動了動身體。
感覺到腦袋稍微清靈了一點。
怎麼回事?
明明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這股突如其來的力量是怎麼回事。
他跌跌撞撞站起來,然後就看見樹下的師妹。
她的臉是那樣蒼白。
身體正在一點點變得透明,唯有胸口的冰劍冒著寒氣。
「師妹!」
裴游跪在師妹面前,目眥盡裂。
我陷入昏昏沉沉的夢中,仿佛回到了宗門時,師姐喂我吃桂花糕,師兄還在惡狠狠地說要殺我。
師父總是慈眉善目地站起一旁,看著我們鬧。
其實我騙了他,災禍不能離開妖樹,也無法感應到我在何處。
我只是想在宗門蹭吃蹭喝,順便勸一下其他人不要去鹿城送死。
再等等,只要等到妖樹再一次開花,人間就會重迎安定,而宗門只會失去一個懶惰貪吃的小師妹。
然後又看見了烏鎮。
春天來了。
烏鎮到處都是艷麗的花朵,孩子們洋溢著高興的笑容,在街上跑來跑去。
我不由自主地浮現一個笑容。
隨即被裴游的呼喚拉回現實。
他不知所措,想要拔出我胸口的劍,卻發現已然無用。
「沒用的,師兄,我就快要走了。」
我放輕了語氣。
「不要拉著一張臉嘛,笑一笑,我想看你笑。」
裴游露出一個很難看的笑容。
「師妹,不要這麼對我好嗎,別這樣。」
我突然很想撫平他擰緊的眉頭。
「這是我的命啊師兄,我短暫的一生就為了這一刻, 我是英雄呢, 我保護了大家……」
我呢喃道。
「我是開心的。」
溫熱的淚水掉在我的臉上。
裴游眼眶濕潤。
「不要哭, 師兄,你不是曾經立誓要殺我嘛……」
我忍不住調侃他。
他低聲道。
「我的劍已經碎了。」
我的手伸起來。
裴游低下頭。
我笑了, 撫上他的眉頭。
「趁著春意,去享受更燦爛的人生吧。」
「師兄,希望我們……」
「不再相見。」
裴游看著師妹看向遠方, 隨後閉上雙眼,身體散做星星點點消失在空中。
他久久愣在原地。
而後捂住臉。
喃喃道:「我討厭春天。」
「師妹,為何對我如此殘忍……」
雪停了。
光球咕嚕嚕地滾到裴游腳邊。
「別傷心了,人類。」
「你知道冬再次出現意味著什麼嗎?」
「災禍也會再次降臨, 人間又要陷入禍亂。」
裴游撿起光球。
「你為何還在?」
光球嘆了口氣。
「我叫小五。」
「每次都要留守一個在人間,這次就輪到我咯。」
他審視著光球:「為何偏偏是她與災禍共生。」
光球很樂意同這個人類多說幾句,因為他的身上還有冬殘存的靈。
「不是她, 而是她們, 像冬這樣的靈,是特殊的, 並非是唯一的,強大是福亦是枷鎖。」
「像我們, 化形都做不到, 只能打打下手了,作為人類, 冬已經死掉了。」
「可是,作為靈, 她只不過與災禍回到了誕生的地方。」
光球並沒有說後半句。
永遠地沉睡下去,直到下一次災禍降臨人間,冬才會隨其甦醒。
這就是強大的代價,死亡不是靈族的終點,沉睡才是。
裴游眼睛浮現光芒,他激動地問:「那個地方在哪?」
光球被捏得疼, 掙脫開來。
「你去不了,我也去不了, 很遠很遠,世界的反面。」
它似乎回想起什麼, 話鋒一轉。
「不過你身上有冬的靈, 也可能會尋著氣息找到世界縫隙,從而到達世界的反面。」
「但我不建議你這樣做,你可能會死。」
裴游撿起地上師妹留下的鐲子,那是她一直戴著的。
他放在懷裡。
仿佛找到了目標。
「我要去世界的反面。」
「說好的,要一直走下去。」
看著男人遠去的背影, 小五在地上滾來滾去, 感受著春天的暖意。
「小五, 你太壞了, 趁著冬沉睡,怎麼能這麼坑人家呢。」
「冬醒來會生氣的。」
「噓,我只是看看他的誠意嘛,話本子說人間的男人最不能相信了。」
「而且,他身上有冬的一部分靈, 說不定能喚醒冬呢。」
「可是人類好脆弱的,感覺他很容易死掉。」
「他哪裡不知道呀,心甘情願罷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