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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會過去幾天後,好友李翰來找我分享他打聽到的,關於陸雪和許凌風的八卦。
當初他們入學後不久,在許凌風的調教下,陸雪不僅掌握了拍照,修圖,挑選球鞋的技能,甚至還為許凌風和其他女生吵架。
我想起那段時間的確在朋友圈看見從來只會偶爾轉發物理相關資訊的陸雪,每隔兩三天就會發一些許凌風的照片或視頻。
那時我想的是,真愛果然可以改變一個人。
不過當熱戀期結束,進入平淡期後,陸雪開始忙於自己的專業課程,許凌風在各種活動中結識了更多的人,兩人偶爾會因為一些不同意見產生分歧。
許凌風嫌棄陸雪為了比賽沒時間陪他,頻繁讓專心準備比賽的陸雪陪他去打籃球。
而陸雪也開始因為許凌風和其他女生過多的接觸而生氣。
不算嚴重但意見不和的小事越積越多,最終的結果是陷入冷戰。
李翰越說越激動,語氣帶著幾分涼薄與憤懣:
「曾經的真愛,到底有幾分真又有幾分愛?」
「當新鮮感褪去的時候,矛盾只會越來越多,更何況他們不僅見到了更多優秀的人,而且兩人的感情里還存在著一方實實在在的犧牲,這種隱形的炸彈只需要一個導火索。」
所以當許凌風被有錢又漂亮的白富美追求時,愈發對陸雪不滿,畢竟當初她身上最大的光環就是「第一」這個名次,但進入更大的世界,成績已經不是唯一的衡量標準。
對於逐漸變淡的感情,以及許凌風若有似無的嫌棄,陸雪終於沒忍住提及高考時為了他放棄理綜選擇題。
可得到的只是許凌風的一句嘲諷:
「為了我?陸雪,那是你自己的選擇不是嗎?不要因為不滿選擇後的結果,而將責任推到我頭上!」
話說到這裡,也算是徹底撕破臉皮了。
很快兩人就分手,許凌風無縫銜接白富美。
至此,一段帶有「校草」、「學霸」、「棄分」標籤,擁有傳奇色彩的愛情故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我漫不經心地翻著雜誌,懶懶地回應李翰的激情演講:
「噢,這樣啊!」
他安靜了幾秒然後突然似有若無地嘆息一聲:
「說實話,作為和她同窗六年的朋友,我真的對她很失望也很惋惜。」
「哪怕她當初認真考完等分數出來在填志願時做選擇呢?就這麼絲毫不留退路嗎?」
「我很想知道,她現在想起當初的選擇,會不會後悔,那場可以為之放棄分數的愛情,原來也就值四年而已。」
我笑了笑,平靜從容地開口: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無論悔不悔,都沒有人再替她承擔後果了。」
8
不過前世在她日復一日的怨恨與厭惡下,我是真的後悔了。
那時候我們因為讀書和工作的原因,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又都在學術圈,難免會有各種或深或淺的交集。
回家後又因為父母的原因,維持著表面的和諧,留著幾分體面。
但每次相遇,面對的幾乎都是她的冷嘲熱諷。
我想了想,她對我的憎恨應該是在發現我的暗戀時,達到了巔峰。
我自小有寫日記的習慣,因為和陸雪待在一起的時間最長,所以日記中關於她的內容也最多。
裡面記錄了我們一起去爬山,她扶著崴腳的我回家,我早上睡過頭遲到,她會陪我一起罰站,忘帶書時她將自己的書遞給我。
我們一起在周末去圖書館,一起代表學校參加各種競賽,會安慰考試時名次下滑的對方,也會因為一道題的解法爭執不休。
我和陸雪之間的一切都是瑣碎尋常的小事,沒有任何會讓情緒產生大幅波動的經歷,所以喜歡上她這件事起初我並沒有意識到。
直到那天她指著宣傳欄上的照片問我有沒有信心,我才後知後覺過往每頁日記中的字裡行間,都透露著對她的喜歡。
我喜歡她為實現理想奮力拚搏的態度,喜歡她面臨難題時散發光芒的眼神,也喜歡她在我每每氣餒有要放棄的念頭時,目光沉沉地望過來問我:
「所以,你要止步於此了嗎?江樾。」
於是當天晚上,我第一次在日記中寫下:
「喜歡陸雪,我喜歡陸雪。」
可後來許凌風出現了,和陸雪越走越近,但畢竟我和他沒有多少接觸,唯一的交集只有陸雪,所以在日記中我就只提過一次,寫了一句話:
「陸雪她……喜歡上許凌風了。」
再之後因為情書的事,我和陸雪之間的關係越來越僵,每次爭執都在消耗我的喜歡,正如不知何時而起的心動,結束也已沒有源頭。
原本以為暗戀她這件事永遠也不會被知道,我沒想到她會在被我媽叫來幫忙按裝新買的書架時,看見我的日記。
時至今日,我依舊能清晰記得她舉起日記,看向我的嘲諷眼神。
她語氣冷冽地問我:
「喜歡我是嗎?」
我望著她手中的日記本,沉默了一瞬,然後坦然承認:
「對,喜歡過。」
大概是我過於鎮定的模樣有些刺激到她了,她忽然大力將日記本扔向我,怒聲質問:
「所以你就要拿走那封情書?」
硬殼的封頁從我臉頰划過,有些疼。
就是這一刻,我忽然發現,其實我已經不喜歡她了,面對被她隨意扔下的藏著我心動的過往,我一點也不難過。
我只是將落在地上的日記本撿起來擦了擦,很認真地對她道歉:
「對不起啊,陸雪,我不該拿走那封情書的,不該耽誤你們緣分的,也不該……擅自喜歡你的。」
她仍舊不滿意,偏頭輕嗤了聲後轉身離開,丟下那句讓我記憶尤深的話。
嫉妒成性,心機惡毒。
說實話,我當初雖然喜歡她,但相較於那淺薄的愛戀,我更珍重的是並肩同行的友情。
所以拿走情書的目的從來就不是要阻止她和許凌風在一起。
我只是希望她能在不受影響的情況下,拿到與過去十二年的付出相匹配的成績。
因此將她面臨的選擇延遲了幾天。
我也從來沒嫉妒過許凌風,感情的事強求不來我一直都明白,所以她若是和許凌風走到一起,我會送上祝福。
然後繼續在屬於我的路上前行。
我並不是非陸雪不可的。
9
如今,也算是將前世錯誤的軌跡糾正回正確的方向,走上原本該走的道路了。
不過,雖然重來一次後我沒有再去拿走那封情書,但也沒有因此而故意疏遠這世的陸雪,最起碼在高考之前,一切都和前世一樣。
只是之後畢竟在不同的圈子生活了四年,所以當時在聚會上相遇直至結束,我們也沒聊上一句。
這種漸行漸遠的關係其實對我沒有任何影響,因而我也沒有主動去找她緩和。
直到她的媽媽因為生病住院。
我被我媽帶著一起去探望,放下帶來的水果後,我在充滿消毒水汽味的病房坐下,聽了會兒我媽和陸雪媽媽家長里短的聊天內容。
然後去外面接了個電話,回去時在花壇旁遇見了陸雪。
她穿著一件黑色的外套,眉目間是揮之不去的疲倦與煩悶,指尖夾著半支點燃的煙。
這樣熟悉的神色讓我有一瞬間的怔愣。
前世她在研究課題上受阻,或是在挽回許凌風卻苦求不得時,就是這樣的神色。
那時她雖然風光無限,但在背後仍付出了不為人知的努力,學術道路終歸是艱苦又孤獨的。
至於挽回許凌風,陸雪在取得一定成就後其實去找過他,也的確和他重新有了聯繫。
只是那時候陸雪所有的人脈資源社交圈幾乎都在大學所在城市,並且大部分時間都在實驗室,所以相較於那些同樣在追求許凌風的有錢又有閒的白富美,她的優勢並不大。
最終,在她示好了半年後,許凌風還是把她拒絕了,在她的人生中完美退場。
從此明月高高掛起,再也不可得。
而我拿走情書阻礙他們在一起的罪名,也伴隨了一生。
畢竟在她看來,如果當初和許凌風在同一所學校,一直在一起,結局一定會不一樣的。
現如今看著坐在這裡的她,我不知道她為什麼又露出這樣的神情,視線對上的瞬間,她有些慌張地掐滅了指間的煙。
然後站起身朝我走來,聲音有著吸煙後的沙啞,帶著些乾澀:
「上次見面沒來得及打招呼,江樾,你變了很多,變得更帥氣更優秀了……」頓了頓,她像是有些愧疚地對我道歉:
「當年不懂事,因為擔心他會誤會,害怕感情會受到影響,所以將我們關係歸於普通朋友,的確是我不夠成熟。」
我安靜地等著她說完,然後心境坦然地朝她笑了笑,大方回應:
「沒關係啊,陸雪,我們本來就是普通朋友。」
不然還會是什麼關係呢?
她神情微僵後黯然下去,隨即又望向天際逐漸消失的夕陽,自嘲般笑了聲,悵然若失道:
「其實後來我無數次想過,如果當初沒有看見那封情書,如今又會是什麼樣。」
我隨著她的話說下去,語氣有幾分輕淡:
「不會的,情書被放在了那裡,你就不可能會看不見。」
她忽然偏頭看我:
「那如果有人拿走了呢?」
我怔了一瞬,還沒來得及說話,又聽見她問:
「江樾,如果你提前看見了,你會拿走嗎?」
我仔細看向她的眉眼,試圖發現些什麼,然而什麼也沒有,於是很平靜地搖了搖頭:
「不會,我不會拿走。」
我們在沉默中錯開視線,她忽然笑了笑,像是終於鬆了口氣,似是慶幸般說了好幾遍:
「那就好,那就好。」
然後又說:
「分手後總是反反覆復在做同一個夢,夢見高考那年你提前拿走了情書,最終我沒有和他在一起。」
「卻恨了你一輩子。」
「最後,我們死在了一場因我而起的車禍中。」
「那種鮮血的溫熱太真實,就好像真的發生過。」
我「唔」了聲,打算返回病房,溫聲對她說:
「都是假的,不必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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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知道,那是真的。
車禍發生在許凌風的婚禮那天。
在那之前我們被高中母校邀請回去參加校友會,曾經的班主任讓我們一起拍個以「一直在路上」為主題的成長類視頻,給學弟學妹們看。
就這樣,我坐上了陸雪的車,選了個拍攝路程。
後來按照提前準備好的腳本,我坐在副駕駛上一邊調試設備,一邊和陸雪溝通拍攝角度問題,那是自高考後一次久違的和平相處。
拍攝也很順利,返程時我安靜地靠著車窗,不再說話,只看窗外划過的風景,然後聽見陸雪手機突然響了。
她下意識按了車上的外音接聽,下一秒,出現了許凌風清越的聲線:
「陸雪,今天是我的婚禮,我忘記給你發喜帖了,大家認識這麼多年,都是朋友,時間地點我等會兒發你手機上。」
伴隨著電話的掛斷聲,車廂內陷入安靜,我斟酌著正要說就在這下然後自己打車回去時,她突然調轉車頭。
我知道,她還是要去。
但很可惜,沒去成。
因為下一秒,我們被一輛貨車撞上了。
那種五臟六腑錯位的感覺,真的挺疼的,但痛到麻木過後,我的感受居然是解脫。
失去意識前,我聽見陸雪先是虛弱地叫了幾聲「江樾」,而後就是那句如果能重來,求我別再破壞她和許凌風的緣分。
再睜眼時,我回到了高一開學不久。
我不知道陸雪的那句「那就好」和反覆出現的夢境意味著什麼。
但都已經不重要。
和陸雪的第二次相見,是在她媽媽出院那天。
我替我媽去送煲好的湯。
然後陪她聊了會兒天,聽她回憶過往。
她翻出從前的紙質照片,拿起一張我和陸雪初中競賽獲獎後的合影,說: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想當初我和你媽媽待產時就住在一間病房裡,你就比小雪晚了三天出生,這一眨眼,就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