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又一年,宮中的歲月不就是這樣,永遠沒個盡頭。
嬉鬧間,外面下了雪,今年一直沒有下過雪,第一場雪竟然下到了年末。
雪越下越大,鵝毛般的大雪靜靜地落在地上。
很寧靜,很寧靜的感覺,我趁著阿巧不在,悄悄溜出了房間。
院子裡有一棵梅樹,傲雪紅梅,格外好看。
我看得有點呆了,忽然有人從梅樹上掉了下來,剛想喊時,撞見一雙熟悉的眸子。
是蕭承胤,他好像有點醉了,眼尾帶著淡淡的緋色。
我剛想說話,他一把捂住了我的嘴,沖我搖搖頭:
「我帶你去個地方。」
沒等我拒絕,他已經拉著我往外走去,滿天飛舞的雪中,我們就一直走一直走。
總覺得這樣的情景好像曾經在哪裡看到過,只有我和他兩個。
蕭承胤帶著我上了宮裡最高的觀星樓,俯視下去,一片白茫茫,夾雜著星星點點的燭火,好看極了。
他帶著黑色的貂絨帽子,白雪落在頭上,帶動絨毛微微地顫動:
「你教過我的,叫什麼交際舞。」
其實我已經記不清我教過他什麼了,只是身體記得,很自然地跟隨著他的舞步。
一舞完畢,我們面對面站著,他低頭目不轉睛地望著我。
「我從前答應過你的,每個除夕都和你一起過。」
「他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舒華,我們會白頭的是不是。」
他是那樣深情地看著我,好似我和他之間從來沒有過什麼齟齬。
有那麼一刻我差點真的要相信他了,溺斃在他的眸子中。
我和他之間沒有隔著很多很多的東西,我甚至有點忘記我和蕭承胤究竟是因為什麼決裂的。
只是記得我們從前在東宮裡的一些事情,他是最不受待見的太子,而我是個不怕死的小丫鬟。
東宮裡只有我和他,我們相依為命度過了很多個除夕。
下一刻,蕭承胤身邊的大太監帶著一群人涌了上來:
「陛下,這天那麼冷,您的龍體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麼辦。」
有人遞斗篷,有人遞湯婆子,而我被隔離在人海外。
趁眾人都沒注意到我,我悄悄回了宮中。
8
那一晚像是一場夢,唯一的證據是,我的風寒又加重了。
一直在床上躺了好幾天,才慢慢好起來。
那天想要起身去院子裡轉轉,卻很意外地沒有找到阿巧。
問了院子裡的小丫鬟,說阿巧最近不知道在忙什麼。
本想找個機會問問阿巧的,卻不曾想再見到她時,已經出了事。
阿巧與侍衛私通,已經有了孩子,被關進了慎刑司。
這個罪名很大,禍亂宮闈,罪不容誅。
他們說丫鬟都是皇上的女人,紅杏出牆就是大罪。
所有與我交好的人都勸我,能夠給阿巧留個全屍,就已經足夠了。
他們說,照顧好阿巧的家人,也算是盡了主僕一場的情分。
只有我不理解,我不理解為什麼他們兩情相悅,沒有損害任何人的利益。
為什麼相愛的兩個人就一定要死,我不理解。
我好像又犯病了。
今天又下了大雪,新的一年的第二場大雪。
我向皇上為阿巧求情,所有人都勸不動我,說我是個全天下最大的傻子。
雪下得很大,我跪在雪地上,不一會兒身上就已經厚厚的一層雪了。
冷,冷是從四面八方向我湧來的,到最後倒也不冷了,只是一陣陣麻。
有人替我撐了一把傘,有人替我求情:
「娘娘身子不好,這樣跪下去只怕是受不了。」
蕭承胤來回踱步,臉色陰沉:
「朕沒有讓她跪,她想要跪就跪個夠。」
說完氣沖沖地走了,不一會兒一群人過來了。
他們在屋檐下擺了一圈火爐,圍爐煮茶,賞著雪景。
蕭承胤枕在姜嬪的大腿上,姜嬪替他讀著小說話本。
明明前不久還說著想要和我共白頭的人,如今摟著另一個女人,居高臨下地望著我的慘態。
我忘記自己跪了多久,暈倒的最後一刻,我望見蕭承胤焦急地向我跑來。
9
我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夢裡我身處另一個朝代。
是一個旅行博主,看過沙漠,看過雪山,看過大海,看過火山,見識過世界各地的風土人情,靠著自己的力量攀登上珠穆朗瑪峰的最高處。
直到那次雪山崩塌,我被困死在山洞中,與系統簽訂了一個協議,穿越到這個時代,陪伴一個人登基,而它救了我一命。
只是在我穿來不久後,系統就消失了。
沒有金手指,沒有空間,於是我孤身在這個時代摸爬滾打。
東宮裡的一個小丫鬟,陪伴著無人庇護的太子,一直到登基。
再後來我和他的思想有了分歧,他不理解我的想法,我也無法做到接受他的想法,於是就此決裂。
那些逐漸被這個時代吞沒的記憶,終於又清晰了起來。
直到腦海中再次出現了系統的聲音,他語氣中些許的抱歉:
「系統出現了一些問題,所以與宿主失聯,你受苦了。」
一句「你受苦了」,讓我的眼淚差點又掉了下來。
「三十天後,我會安排你離開這個世界,回到你原來的時代。」
我終於記起自己的名字,我叫溫喬,參天大樹的喬。
醒來後,我大哭了一場,像個瘋子一樣哭喊:
「我叫溫喬,我叫溫喬,參天大樹的喬。」
我害怕自己再次忘記自己的名字,於是將溫喬這個名字寫在屋子的每個角落。
蕭承胤在我醒來後不久就匆忙趕了過來,他眼中的焦急不似作假。
其實他可能是愛我的,但這種愛僅僅至於給我一些恩寵,他無法答應我一生一世一雙人,也給不了我皇后的位份,他甚至無法赦免阿巧的罪,這就是他給出的愛,僅僅於此。
阿巧,連日的高燒讓我的腦子一團糟,阿巧怎麼了?怎麼了來著?
我終於想起,阿巧要死了。
於是滿腦子就只剩下一個念頭,我至少得見她最後一面。
我掀開被子想起身,身子因過分虛脫而晃了一下。
蕭承胤抱住了我,我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求求你,讓我見阿巧最後一面,最後一面就好。」
他似乎不忍看我的眼睛,緩緩說道:
「阿巧已經死了,朕命人將她好好葬了,她的家裡人也派人看顧過了。」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朕不能因為她壞了規矩。」
大悲之下,我好像哭不出來,反而是整個人呆呆木木地像個木雕。
太醫替我把了脈,又問我我是誰。
我告訴他:
「我叫溫喬,參天大樹的喬。」
太醫說我發了癔症,替我扎了針,我奮力反抗,好幾個人都沒能按住我。
萬般無奈下,他只能開了藥方。
我最怕苦,原先在哪個時代就最怕吃藥,何況是中藥,於是閉著嘴巴,堅決不吃:
「我沒病,有病的是他們。」
蕭承胤不知道從哪裡學到的方法,竟然自己含了藥來喂我。
他的臉湊近的時候,我下意識一巴掌甩了過去。
清脆的一聲響,整個房間都靜了下來,丫鬟和太醫跪了一地。
我面無表情地直視著蕭承胤,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平視過他了。
在我意識到他可以對我以及我身邊的人生殺予奪時,在我意識到我的生死只在於他一句話上,我便有點怕他了,所以大多數時候我都是微微仰視他。
而我現在的心態有點類似於馬上要辭職時,對待老闆的心理,能活活,不能活就死。
其實怎麼不恨呢,恨他給我帶了一個又一個綠帽子我卻沒有辦法,恨他明明答應不了我的要求卻將我困在宮中數十年。
四目相對,我以為他會發怒,卻不曾想蕭承胤忽然笑了,像是重獲了失去多久的至寶:
「這才是朕的舒華。」
他掰折了我的羽翼,卻又恨我為什麼和從前不一樣了,真可笑。
10
在得知自己還有三十天就要回家後,我徹底放飛了自我。
請安也不再去了,凌晨五點,誰起得來誰去,反正我起不來。
皇后也不與我計較,我不去,她反倒過來了,語氣中隱隱還有些興奮:
「宮中這些人實在無趣,我早就看夠了,就樂意看你像從前一樣。」
從前有一段時間,我還挺恨皇后的,覺得她強行介入我和蕭承胤的感情。
後來才明白,其實無論有沒有她,蕭承胤都不可能會娶一個丫鬟當正妻。
我運氣挺好,皇后這人其實不壞,要不然像我從前那樣懟天懟地的性格,她還讓我活著已經挺不容易的。
後來我不樂意見皇后的,是因為覺得人家是正妻,像我這樣的放在現代就是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