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姐從小就不太喜歡我。
她待我冷漠至極。
搶我玩具、撕我作業。
然而一次樓房坍塌過後。
姐姐突然像變了一個人。
1
姐姐比我大上五歲。
媽媽生我時險些出意外,把我姐嚇得嗷嗷哭。
大喊大鬧著說不要這個壞妹妹,快把我塞回去。
弄得一家人哭笑不得。
所以儘管媽媽和我都平平安安,但自打我出生起,她就不咋待見我。
我跟姐姐的性格截然相反。
我愛芭比娃娃,她愛奧特曼。
我愛唱歌跳舞,她愛散打武術。
我民族舞過十級時,她跆拳道黑帶。
可想而知,我從小就打不過她。
爸媽從未跟姐姐說過:「妹妹小,你要讓著點她。」諸如此類的話。
每回我被姐姐揍哭,扒拉著爸媽的褲腿可憐巴巴告狀時,他倆只會幸災樂禍道:「誰讓你多手多腳要去惹她的,活該,我們可幫不了你。」
我在家的新手保護期,從我會說話走路後就被全家默認已經結束了。
我對此毫不知情,依舊三番五次去挑釁姐姐。
在挨了無數次打後,我徹底悟了:
我們家,武力為尊。方以雅,是我們家至尊。
自小便能屈能伸的我,曾想過給至尊當狗腿子。
親自給她端茶倒水,捏肩捶背。
這時姐姐只會一臉警惕地盯著我:「方以南,我總覺得你沒憋好屁。」
這簡直是危言聳聽,她在誹謗我啊!
然而至尊也有怕的人,那就是奶奶。
不僅是因為奶奶從小將她帶大,還因為奶奶會將我做錯的事怪罪在姐姐頭上。
在我印象里,奶奶對她說過最多的話就是:
「你怎麼又把妹妹弄哭了?」
「妹妹不懂事你還不懂事嗎?」
「誰讓你是姐姐呢?」
當時七八歲的我在幹嗎呢?
好像是躲在奶奶身後附和:「就是就是,姐姐要照顧妹妹的嘛。」
我這麼有恃無恐,全因姐姐不會在奶奶面前揍我。
姐姐偶爾急了也會跟她辯駁,但辯來辯去奶奶還是那幾句話。
爸媽知道姐姐在奶奶家受委屈,回家後總會安慰她一番。
讓她別把奶奶的話放心上。
跟她說:「姐姐也是可以不懂事的。」
跟我說:「姐妹應該要互相照顧,你再說這種話,就要挨揍了。」
我在奶奶家有多威風,在自己家就有多悽慘。
爸媽也就算了,但姐姐可是真打。
因此我後來不會再把奶奶當作可以作威作福的靠山。
自己做錯事了立馬麻溜地承認並道歉。
2
姐姐是個悶葫蘆。
同樣做錯事的時候,我道歉的速度有多快,她嘴巴就閉得有多緊。
小學三年級語文課的作業是寫一篇與親人有關的作文。
我想了好久,最後寫下【我的姐姐】。
那篇作文用盡了我小學生的華麗詞彙去形容姐姐。
簡而言之,就是通篇的彩虹屁。
我拿著作業本去給姐姐炫耀時,卻被她一把撕了。
她說:「寫得這麼差,重寫。」
可想而知,這對我幼小的心靈造成多大的傷害。
爸媽偶爾會讓她給我輔導作業,但也不帶撕人家小作文的。
我跑到媽媽面前哭哭啼啼告狀:「姐姐撕我作業嗚嗚嗚。」
媽媽拍拍我腦袋:「那肯定是你寫得不好,再讓姐姐帶著你寫一遍。」
我反駁:「我沒有!我寫得很好,姐姐故意撕的!」
媽媽當時在忙,沒工夫哄我,便又開始喚姐姐:「以雅,麻煩你帶妹妹再寫一遍。」
於是姐姐將我拉回房中,並且用一個超大的彩虹棒棒糖堵住了我的嘴巴。
她沒跟我道過歉,總是以這種方式讓我閉嘴。
偏偏我次次都吃她這套。
重新寫的作文依舊是【我的姐姐】。
她說之前那篇太膚淺,夸人要夸內在才是。
後來那個作業本不翼而飛。
我只當是自己弄丟了,又讓媽媽重新給我買了個本子。
3
我對姐姐是有些「敬畏」在的。
她人狠話不多,成績十分拔尖,特別優秀。
雖然不想承認,但我覺得她簡直是個天才。
就是性子冷淡了些。
尤其是對我,總是冷冰冰的。
所以我們姐妹倆平時也不算太親熱。
在我記憶中,我與姐姐鮮少有和平相處的時候,經常話不投機半句多。
小時候與她最激烈的一次爭吵是我十二歲生日那天。
姐姐當時高二,學習很是緊張,卻還是從學校趕回來給我過生日。
媽媽給我挑了一個粉色蝴蝶結的大蛋糕,很漂亮。
家裡來了許多朋友,我也收到了很多禮物。
包括隔壁鄰居家的小弟弟送的。
那是一隻特別可愛的小熊玩偶,弟弟說是他爸爸從國外帶回來的,聽說我過生日,特意讓他送給我。
姐姐回來後,我迫不及待地拿起小熊問她:「可愛嗎?」
她瞥了一眼,敷衍式地點點頭。
夜裡客人都散了後,我抱著小熊進到姐姐房中。
她正在複習功課,見我過來,頭也不抬地問:「有事?」
我坐在她床邊愜意地蹺著腳:「你啥時候回學校?」
「明天。」
「這麼快?」
我震驚過後,嘟囔著說:「不能多待兩天嗎?」
她搖搖頭:「不能。」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結果,我還是像打了霜的茄子一樣蔫。
見我不說話,她轉身從書包里掏出一個盒子遞給我:「生日快樂。」
我愣住了。
因為她鮮少送我禮物。
「回去再拆吧。」
聽到她的聲音,我才回過神來,呆呆地說了聲:「謝謝姐姐。」
她瞥到我懷中的小熊,不經意地問道:「熊誰送的?」
我蹂躪著小熊的腦袋:「隔壁林叔從國外帶回來的。」
哪知姐姐聽到這話,突然變了臉色,想也不想就從我手中奪過熊,打開窗戶丟了出去。
我家住一樓,外面是小區的綠化帶,雖然還能去撿回來,但肯定也已經髒了。
我方才收了她的禮物,也不好就跟她翻臉,只能皺著眉問她:「你幹嗎扔我的熊?」
她不緊不慢地關上窗:「不准去撿。」
我沒理她,將盒子放回房中後,就獨自出了家門。
姐姐在身後緊跟著我。
小熊掉在她窗外的灌木叢里,正當我準備踩進去拿時,她抓住了我的胳膊:「我說了,不准撿。」
我用力掙扎,不由自主提高了音量:「憑什麼啊?那是我的生日禮物!你鬆開!」
或許是生氣時的我牛勁上來了,又或許是姐姐怕傷到我。
我竟也掙脫開了她的手。
但姐姐已經搶先一步跑到灌木叢里將小熊撿了起來。
我攔在她跟前:「給我!」
下一秒,小熊被姐姐撕個粉碎。
她舉起破破爛爛的小熊:「這樣你還要嗎?」
我只錯愕了一瞬,被她氣得直跺腳:「你幹什麼方以雅?你賠我小熊!」
這時爸媽已經趕了過來,看著對峙的我倆,媽媽不禁問道:「怎麼了這是?這不是妹妹的熊嗎?」
姐姐一句話也沒說,提著那隻破破爛爛的小熊,越過我們三人徑直走向垃圾桶,毫不猶豫地扔了進去。
今天是我的生日,方以雅還這麼不講道理。
我的委屈一下子爆發,哭著衝過去推了她一把:「我討厭你!」
小學生的喜歡和討厭就是來得這麼快。
方才她給我禮物時,我還感動著,現下她又成了我印象里那個冷冰冰的姐姐。
爸媽向來就事論事,當晚就在客廳給我倆開會。
我和姐姐一人坐在沙發的一端,開啟冷戰模式。
媽媽問她:「你為什麼丟妹妹的小熊?」
她表情淡漠:「不喜歡那熊。」
聽到這我又被點著了,站起來指著她嚷嚷:「媽你看她!」
但事已至此,小熊已經支離破碎進了垃圾桶。
爸媽問了半晌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只能口頭教育了她一番,讓她長大以後自己掙錢給我賠個新的。
而我,則氣沖沖地回了房間,在床上打滾、嘶吼。
發了好一會兒瘋才冷靜下來。
瞥到桌上的盒子,我走到桌前坐下,將其拆開。
裡面躺著一台 ccd 相機。
我小時候的興趣愛好都是一陣一陣的,唯一最愛的是拍照。
爸媽的手機里堆滿了我的小學生自拍,因為他們說初中才給我配手機。
姐姐擁有手機時我可羨慕了,經常眼巴巴望著她問:「能借我玩玩嗎?」
她一般都是回我兩個大字:「做夢。」
我從未想過她會將我的喜好記在心裡,也從未想過她會送我相機。
長大後仔細想想,也不知這台 ccd 需要她存多久的零花錢才能買來。
總之那一刻,之前她丟我小熊的事我已經完全不在意了。
次日早晨姐姐要回學校。
我軟磨硬蹭拉著她在小區門口拍了張照片。
那是她跟我用一個條件換來的照片。
她說:「往後不要和林叔家的人有任何往來。」
我一口應下。
後來沒過兩年,林叔一家人就搬家了。
回家時收垃圾的阿姨正在清理昨日的垃圾,小熊身體里掉出來一個正正方方的黑色東西,也許是小熊的眼睛吧。
4
姐姐初中開始就寄宿,平時周末才會偶爾回家。
爸媽說,姐姐從小就很獨立,跟我完全不一樣。
媽媽是生下我之後才辭了工作。
之前姐姐一直跟著奶奶在老家上幼兒園。
我出生後才她和奶奶一起到爸媽身邊生活。
奶奶在我三歲時便回老家去了,從此開始我們一家四口的生活。
聽說姐姐小學三年級開始就自己坐公交上下學。
而我的初中都是爸媽輪番接送。
那時姐姐早已考上省外的名牌大學,獨自去外地讀書。
爸媽又說,沒有比姐姐更省心的孩子了。
初二時,奶奶因病去世。
姐姐哭了好久好久,兩雙眼睛腫得像核桃。
還跪在奶奶的墓碑前,小聲和奶奶說著悄悄話。
我心裡也十分難受,想上前安慰一下姐姐時,媽媽拉住了我:「讓姐姐好好和奶奶說說話吧。」
處理完奶奶的後事,生活還是得繼續。
中考前,我收到姐姐寄來的快遞。
裡面是一隻莉娜熊,和一張明信片。
小熊跟六年級她扔掉的那隻很像。
明信片上寫著:【祝以南中考順利。】
我抱著小熊拍了張照片發給姐姐:【以南收到。】
她沒多久便回了信息:【好。】
姐姐真冷漠,我心裡這麼想著。
5
我成績不如姐姐那般好,爸媽說只要我盡力就行。
高中三年一晃而過,我考上了本市的一所普通二本,學會計。
姐姐考研失利,在準備二戰。
軍訓剛結束那會兒,我對大學生活的一切都感到新鮮。
爸媽說姐姐整日窩在房中搞學習,也不出門,讓我有空拉她出去走走。
於是我打電話給她:「姐,你過來,我帶你逛逛我們學校。」
她:「你們學校有什麼好逛的,只會影響我學習的進度。」
我:「……」
跟你們這群學霸拼了。
我繼續道:「學習要張弛有度嘛,出來放鬆放鬆,我請你吃飯。」
她:「你那點小錢還是自己留著吧,我就不去了。」
我不依不饒:「來嘛,你都從來沒有來過我學校!你學校那麼遠我都去過了!你不來我就回去接你啦!」
然後我就聽到摔筆的聲音,以及姐姐不耐地開口:「老實在那等著。」
我瞬間揚起了笑臉:「遵命!」
等姐姐的間隙,我從宿舍拿出當年那台 ccd,準備拉著她在學校多拍幾張照片留作紀念。
但是事實證明我計劃得再好都是想得美。
姐姐到學校時才下午四點,只跟我在校門口拍了一張照片就說去吃飯。
在我的不停賴皮下,才把時間稍微延後了一個小時。
順便多收穫了幾張合照。
學校外面有一條小吃街,平時都會有很多學生在這邊聚餐吃飯。
我先拉著姐姐去某雪買了兩杯檸檬水,問她:「你想吃啥?」
她環顧了一圈,最後朝樓上努了努下巴:「就上面那家烤魚吧。」
「行,剛好我也還沒吃過。」
上樓時,姐姐指著牆上的裂痕說:「這房子有點舊了吧。」
我點點頭:「應該是的,聽說好久以前就開了這條街,樓上還有兩層,有網吧和賓館。」
由於才到五點,店內人還不多,只有一對情侶,和一桌在過生日的學生。
和姐姐點完菜後,我倆在靠牆的位置相對無言地坐著。
氣氛有些尷尬。
「姐……」
我咬著吸管,剛想跟她聊點什麼,好打破眼下的沉默。
突然飯店的天花板開始往下掉灰屑,接著就是一陣劇烈的轟鳴聲。
我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姐姐瞬間拉到桌子底下。
眼前霎時一片漆黑,天塌地陷。
姐姐死死護住我的腦袋,用力抱緊我蜷縮在地上。
6
我好像做了一場夢。
醒來時正在醫院,爸媽在病床邊滿臉緊張地望著我。
關於那次坍塌事故發生的事,我都忘了。
只記得,樓房塌了。
姐姐抱著我。
然後天黑了。
對了,姐姐。
我趕緊環顧四周,幸好,她出現在爸媽身後。
穿著那天來找我時的衣服,毫髮無傷。
「以南,你可算醒了。」
媽媽拉著我的手,眼眶紅紅的,像是哭過。
我安慰道:「媽,沒事。我跟姐姐命大,都好好的呢。」
然後越過媽媽,朝姐姐使了個眼色:「是吧姐?」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變了臉色。
但我並沒有注意到。
只看到姐姐笑著朝我點點頭:「是啊,我們以南命大,很堅強。」
以南。
姐姐從來都是叫我方以南。
看來一起歷經生死,她對我的態度都變好了。
奇怪的是,媽媽坐在我面前止不住地掉眼淚。
爸爸則一臉鄭重地出門去找醫生說話。
我坐起來抱住媽媽:「媽,別哭了。」
姐姐也在她身後輕輕拍著她背:「媽,別哭了。」
醫生過來給我做了些基礎的檢查,問:「你還記得當時發生了什麼嗎?」
我努力回想,腦海中卻只有一片黑暗,然後腦袋不受控制地痛了起來。
我難受地抱住頭:「不記得,我不記得了,你去問姐姐吧。」
醫生和爸媽都沒有再說話。
媽媽伏在爸爸懷中,泣不成聲。
只有姐姐過來抱住我:「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好好休息吧。」
她從來沒有抱過我。
她的懷抱,冰涼涼的,像一陣風,但卻讓我很安心。
於是我又躺下睡了一覺。
再次醒來,醫生說我可以出院了。
因為我除了低血糖以外,就只有腿上輕微的擦傷和淤青。
爸媽給我休了一年學,說在家好好休養,調整好了再去學校。
其實我覺得我沒什麼問題。
因為我的記憶是模糊的。
只要想不起來,那事故對我的心理應該也沒多大傷害吧。
可是姐姐卻勸我聽爸媽的。
我想著姐姐剛好也在家閉關準備考研,那在家待著也行。
7
媽媽應該有些嚇到了。
這段時間每天晚上都來跟我一起睡覺。
我像小時候那樣抱著她,跟她聊天。
「媽,姐姐小時候你也這麼抱著她睡嗎?」
媽媽聲音有些悶:「你姐姐小時候是奶奶帶大的,爸媽只有逢年過節時才有機會回去看她。媽媽,沒有機會……」
我不解:「怎麼會沒有機會呢?回去了不就可以一起睡嗎?」
她搖搖頭:「她對我很陌生。你姐剛會說話那年我跟你爸回奶奶家,她還叫我姐姐。」
說著她又哽咽了:「我早該把以雅接到身邊的……」
我擦掉她的眼淚,柔聲道:「姐姐不會怪你們的。而且,媽媽以後有的是機會和姐姐一起睡覺,彌補兒時的遺憾。」
她只是替我蓋好被子,說了聲:「不早了,快睡吧。」
半夜我迷迷糊糊之際。
好像聽到媽媽在偷偷哭。
8
這段時間,有很多朋友給我發了信息來問候。
大學同學、初高中同學,甚至是許久不聯繫的小學同學。
望著滿屏的紅點。
我很是感動。
還有劫後餘生的慶幸。
我一面給大家報平安,一面跟姐姐說:「姐,活著真好。」
她只是笑著點頭。
媽媽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
總是忘記擺姐姐的碗筷。
但是沒關係,我不會忘記。
姐姐會笑盈盈地跟我說:「謝謝以南。」
她真的變了好多。
以前她可不會這樣跟我說謝謝。
我竟然感到有些肉麻,扭捏道:「你還是別說了,怪彆扭的。」
她又笑了:「我一直都想跟你說謝謝。」
我問她為什麼,她卻又不說話了。
爸媽今天穿著一身黑衣,說要出門辦點事,讓我在家乖乖待著,別亂跑。
我在家門口跟他們道別:「知道的,我聽姐姐的話。」
媽媽眼眶又紅了。
姐姐照樣在複習考研的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