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麼大的雨,開車也挺危險的,你要去我家坐坐,順便換身乾爽的衣服嗎?」
「好啊。」
然後,他笑了。
我以為自己夠平靜夠淡定,但他這一笑蠱惑了我,讓我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許多。
我們一起上樓。
腳步聲在黑暗的樓道里交疊。
我的呼吸有點亂,他的呼吸卻不疾不徐,將我凌亂的心緒襯得一覽無餘。
太可惡。
進了門,他終於原形畢露,將我抵在牆角。
我就知道,陳醫生不是道貌岸然的人。
第一次他找我要微信,就大方承認了對我的企圖,這一次也一樣。
我們甚至還沒來得及把客廳的燈打開,就吻在了一起。
這是我的初吻,我想他感覺到了我的生澀,繼疾風驟雨之後,放緩了節奏。
「陳醫生,」我將他稍微推開一些,看著他說,「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對吧?」
陳清焰貼著我的唇,低沉的聲音在他喉間滾動:
「好,不談感情。」
我終於放縱自己閉上了眼,還給他一個主動的深吻。
……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麼玩不起的?
……
濕透的衣服丟了滿地,陳清焰摘了眼鏡,隨意往床上一丟。
沒想到他平時看著斯斯文文,在床上卻完全是另一副模樣。
「……陳醫生。」
我幾乎是無意識地呢喃。
「別這麼喊我。」他俯下身,在我耳邊說,「你這樣會讓我對我的職業產生罪惡感。」
我才不在乎。
罪惡感,我早就已經習慣了與它共存。
我惡作劇般地在陳清焰耳邊重複這個稱呼,他半真半假地怒了,一雙漂亮的眼睛未經鏡片遮擋,露出一絲令人心驚的暴虐。
「你真不聽話。」
我聽見他一聲喟嘆,緊接著,被他懲罰。
我意識到陳清焰其實是只蟄伏的獸,他漫不經心地覓食、捕食,直到享受的時候,才將獸性原原本本地展現。
我膽戰心驚,心想我似乎不應該招惹他。
可是,又有那麼一瞬間,我認為我的決定無比正確。?
過去那麼多年,我壓抑的、克制的、隱藏的一切,通通在此間沸騰蒸發。
陳清焰再次吻上我的時候。
我沒來由地想,我會愛上這樣的感覺。
7
【尤小嘉,你說你是不是挺壞的?】
【現在我聽見別人喊我『陳醫生』,就會想起你在床上的樣子。】
【你說,下次見面,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上課時收到陳清焰發來的消息,我立刻面紅耳赤地摁滅了手機螢幕。
畢業在即,學校裡面很多事情要忙,我暫時從出租屋搬回了學校宿舍,我們兩個也因此有快一個月的時間沒有見面。
前陣子我們常常廝混在一起……嗯,姑且用「廝混」這個詞吧。
比如陳清焰,長了張不食人間煙火的臉,實際上根本就是葷素不忌。
他能用淡然的表情和特別一本正經口吻跟你說些不著四六的話。
能上一秒端坐著寫論文,下一秒把我抱上他的書桌,傾身過來吻我。
我推他,說你不是寫論文嗎?
他就摘掉眼鏡,放到一邊,一邊扯領帶,一邊告訴我,這叫勞逸結合。
……該死的勞逸結合。
有時我真不想承認,但我真的吃這一套。
【拜託,大白天的,我上課呢,別給我發這些奇怪的東西!】
緩了會兒,我終於覺得沒那麼羞恥,打開微信,飛快地打下這行字發了過去。
陳清焰在我微信里的備註早就從「人間小甜甜」變成了「陳醫生」。
是我做賊心虛,覺得這樣看上去比較沒有貓膩,誰能想到現在,這三個字反而變成最不正經的了。
陳醫生回了條語音。
我想聽又不敢聽,最後還是趴在桌上,偷偷摸摸地把聽筒貼在耳邊,按下了那條語音消息:
「那你好好上課吧,不要被我帶壞了,尤小嘉同學。」
這低沉的嗓音,和隱約的笑意……絕對是故意的!
我揉了揉發燙的耳朵,再次摁滅了手機螢幕。
……
我拍畢業照的這天,陳清焰正好輪休,開車來了我的學校。
他帶來了一束向日葵,放入我懷中,張開雙臂抱了我一下。
「尤小嘉同學,畢業快樂。」
我知道,這個擁抱在別人看來不過就是正常的禮儀,可當他在我耳邊說話,嘴唇若有似無地擦過我的耳垂時,我還是不可自控地想到了那些與他共同度過的夜晚。
好奇怪,我似乎從未如此貪戀一個人的身體接觸。
宋知也不曾讓我這樣。
——不,完全不能比較的。
對宋知,我從來都是恨不得逃避,怎麼還敢貪戀?
拍完畢業照,我的三個室友各有各的事,都不回寢室。大中午的,我和陳清焰在學校里逛來逛去也沒逛出個所以然來,又曬,只好問他:「呃,寢室坐會兒?」
陳清焰無所謂地聳肩:「都可以。」
樓下宿管阿姨登記訪客,問我這人是誰,我說是我哥,陳清焰就在我身後悶聲笑。
進了寢室,他將我抵在門後面吻我。
我躲過他的唇,笑著問他:「你是喜歡我喊你陳醫生,還是喜歡我喊你哥?」
陳清焰挑眉:「你要是實在喜歡這兩個稱呼,可以喊我——」
「醫生哥哥。」
「……」
「你贏了,醫生哥哥。」
我推開他,找到空調遙控器把空調打開,順便把我書桌旁的椅子拉了出來。
「這我椅子,你坐這兒吧。」
我還以為他正經提問呢,隨口道:「我坐我室友的——」
話沒說完,陳清焰攬住我的腰向後用了用力,我被帶得退了兩步,直接就坐在了他腿上。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給你坐。」
這次我是真的臉紅了。
我說:「你是怎麼做到這麼不動聲色地耍流氓的。」
他就笑,按住我的後頸,仰頭吻我。
畢竟還是在寢室,這個吻並沒有持續太久。但他嫌不夠似的,非要把我的領子扯開一點,在我鎖骨邊將露未露的那個位置留下一個吻痕才罷休。
「砰砰砰!」
寢室的門在這個時候被人敲響。
我嚇得趕緊起身,一邊整理頭髮一邊問:「誰啊?」
「尤小嘉!你大白天的鎖門在裡面幹嗎呢?」
我驚得心跳都快了幾拍。
打開門,宋知站在門口,看見我,遲疑道:「你怎麼了,臉這麼紅,發燒了?」
「沒有,剛回寢室,熱的。」我沒讓他摸我的額頭,反問他,「你怎麼來了?」
宋知更疑惑了:「你沒看到我給你發的微信嗎?我說了來找你啊!」
……我確實沒看到。
「呃,沒時間看手機——」
「你怎麼在這兒?」
宋知忽然推開我走進門內,瞪著坐在我位置上的人。
陳清焰扶了扶眼鏡,站起身,淡淡道:「路過,就走了。」
我愣了一下:「你要走了嗎?」
「嗯,你陪你朋友吧。」
經過我身邊時,陳清焰在宋知憤憤的目光下同我耳語:「有空找我,嗯?」
我說:「好。」
他還給我拉平了衣領。
宋知氣得去撥他的手:「你別動手動腳!」
陳清焰卻只是沖他禮貌地笑了一下。
宋知氣得不行,還沒等他走遠,就不爽地說:「我都說了他對你居心不良,你怎麼還和他有來往?」
「交什麼朋友是我的自由吧。」
我把寢室的門關上,轉身看見宋知正要用我的水杯喝水。
「別老用我杯子行不行,」我緊走幾步,把杯子奪回來,「那不是有一次性紙杯嗎。」
「毛病。」宋知嘀咕一聲,說,「我太渴了,懶得裝。」
「……行,大少爺,我幫您裝。」
我取了個一次性紙杯,走到飲水機旁彎腰接水,起身後卻看見宋知用古怪的眼神看著我。
他問我:「你談戀愛了?」
我把水杯塞進他手裡,裝作若無其事:「沒有啊。」
「那這是什麼?」
宋知重重地放下水杯,一下子扯開我的衣領,語氣近乎質問。
我沒想到他眼神那麼好,一下子就看到了陳清焰留下的那個吻痕。
我眼也沒眨,說:「蚊子咬的。」
「這很重要嗎?」我平靜地撥開他的手,「宋知,我們關係再好也只是朋友,你管不了我那麼多。」
或許是因為我從來沒有跟他說過這樣的話,宋知聞言愣了很久。
「我……關心關心不行嗎?」
「行啊。」我乾脆地說,「但我都說了沒有,你還使勁逼我,這就沒意思了。」
之後我們一如往常,一起打了會兒遊戲,一起吃了頓晚飯。
宋知有一點好,就是除了他家裡的事情,他在其他任何事上都可以表現得沒什麼心肝。
和我一言不合起了點小爭執,過兩天就能好。
迅速地經歷了喜歡和單方面的失戀,似乎也沒傷心多久,又看開了。
他甚至開始反思:「我覺得吧,也許我也沒那麼喜歡她,當時單純就覺得她組樂隊玩音樂特別酷吧。」
我真想說,你怎麼從小到大都那麼容易崇拜玩音樂的人。
但我不敢。
結果兜來轉去的,宋知得出的還是那個結論:
「談戀愛果然體驗一般,尤小嘉,我還是覺得跟你一起單身一輩子比較好!」
我嘲笑他:「你那叫暗戀未遂,說什麼談戀愛,也太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
宋知轉頭瞪我,不依不饒地問:「你就說要不要跟兄弟單身一輩子吧?」
「……看我心情。」
不妙。
我發覺在宋知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陳清焰的臉居然在我腦海里一閃而過。
明明當初是我先提出不談感情的。
而且我們認識的時間……好像也沒有太長。
可我就是想到了他。
沒有任何道理。
8
畢業後我順利進了一家大廠上班,程式設計師,宋知則進了一家遊戲公司。他三天兩頭想跟我合租,說自己一個人太無聊了,我說我倆的公司離得那麼遠,這房子租哪兒都不合適,還是算了吧。
當然,上班不方便是真的,不想把跟陳清焰的往來變成宋知眼皮子底下的游擊戰,也是真的。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成天周旋在兩個男人之間跟偷情似的。
明明一個只是好朋友,另一個根本沒有任何名分……
有一天夜裡,陳清焰滿身酒氣地過來找我。
我也不知道他是心情不好,還是單純地和朋友應酬喝多了,總之他沒有提前跟我說,卻幾乎是一進門就把我抵在角落,捏起我的下巴吻我。
我推了他好幾次,在親吻的間隙說:「我家有人……」
他半撩著眼皮看我,聲音低沉:「宋知?」
「嗯。」
「人呢?」
「在洗澡。」
陳清焰用拇指輕輕蹭著我的臉:
「十二點……」
「十二點,你說你家裡有一個正在洗澡的男人。」
他將我的臉抬起來,我清晰地看見他的眼神暗了下去。
我心慌了一下,下意識解釋:「他來找我通宵打遊戲的——唔!」
陳清焰狠狠地咬了下我的唇:
「沒關係,我不介意他看見。」
然後,愈吻愈深。
……這個男人有時候真的瘋得很。
結果,還能有什麼結果,結果就是宋知洗完澡出來,怒吼一聲,直接衝上來把陳清焰從我身前掀開,並且結結實實給了他一拳。
我沒想到陳清焰真會跟他打,當下就回過去一個拳頭。
很快兩個人臉上都掛了彩。
我費勁把兩人分開,攔在他們中間,說:「大晚上的,有什麼話好好說不行嗎?」
宋知那一雙眼爬滿紅血絲——那不是哭,是極致的怒。
他吼道:「尤小嘉你腦子壞掉了!他都這樣強迫你,你還要護著他?」
我說:「他沒有強迫我。」
宋知愣了:「什麼?」
我深吸一口氣,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重複:「我說,他沒有強迫我。」
「你剛才那句話,什麼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樣。
「宋知,我喜歡男人。」
宋知額角青筋暴起,朝我揮起了他的拳頭:「尤小嘉,你有種再說一遍?」
我很平靜。
出乎意料的平靜。
「再說一遍,我喜歡男人。」
宋知的眼睛很紅很紅。
我想他自己沒有意識到,其實他已經快要哭了。
他咬牙切齒地說:「尤小嘉,你知道我這輩子最討厭同性戀!」
……我知道。
所以,對不起。
我閉上眼,感覺到他的拳頭帶起一陣風。
可是,預期的疼痛並沒有落到我的臉上。
睜眼,陳清焰捏緊了宋知的手腕,冷漠地盯著他。
「宋知,麻煩你搞清楚狀況,」陳清焰說,「你討厭同性戀,跟尤小嘉一點關係也沒有,你有什麼資格朝他發火?」
「你閉嘴。」宋知面色陰沉,「我和他的事情,輪不到你這個外人來管。」
陳清焰絲毫沒被激怒,反而笑了,他說:「宋知,我真看不起你。」
他的金絲眼鏡在冷調的燈下,反射出幾近鋒利的光:
「你究竟是因為他是同性戀而生氣,還是因為……他是同性戀但他喜歡的人不是你而生氣?」
宋知的臉「唰」地一下,白了一片。
我急了,從身後扯了扯陳清焰的衣服:「陳清焰你別說了!沒事你就回去吧,明天我再找你,好不好?」
陳清焰聽話地放開了宋知的手。
宋知卻一下子醒了神似的,在陳清焰沒有防備的時候,再次對他出手。
中學的時候被欺負,他被激怒得狠了,就會揪著欺負他的人的頭髮,不管不顧地用那人的頭去撞門。
陳清焰觸了他的逆鱗,他徹底發瘋了。
「我怎麼可能對小嘉有那種齷齪的心思?
「我又不是你這種變態!」
玄關的鞋柜上放著一隻裝飾用的花瓶,花瓶在他們的打鬥中摔了下來,灑了一地的水,掉了一地的碎片。
陳清焰被宋知放倒在地,手掌不小心按到碎片上,鮮紅的血在水中暈開,一眼望去,觸目驚心。
我他媽也簡直要瘋了。
沒辦法阻止他們,我乾脆把房東留下的另一個裝飾品也砸了。
不大的房子裡,「咣啷」一聲巨響。
「你們他媽的能不能別在我家發瘋了!
「要打給我滾出去打!」
兩人同時停下了動作。
我立刻走上前去把宋知拉開,跪在陳清焰面前,抓起他的手查看傷口:
「痛嗎?」
宋知冷笑:「尤小嘉,你可真愛他啊!」
我轉頭看了他一眼。
他的膝蓋也被割出了一道口子,一條小腿血淋淋的。
看來地上的血還有他的份。
我嘆了口氣:「你也受傷了,待會兒我幫你處理。」
9
那天之後,宋知開始躲我。
我一點也不意外。
他那麼厭惡同性戀,怎麼可能一下子就接受他最好的朋友也是同性戀的事實。
在這件事情上,我覺得我勸不了他什麼,假如我能勸,過去那麼多年,我早把他勸好了。
我只能順他的意,暫時和他保持距離,讓他自己冷靜。
陳清焰那邊,我暫時也不想搭理。
我還是有點生他的氣。
那晚要不是他發神經,非要和宋知撩架,最後事情不會變成那樣,我也不用白白挨房東一頓訓。
不過,不搭理他這件事情,我只堅持了……大概一星期。
一星期後的下班時間,我和幾個同事走出公司大樓,看見陳清焰靠在不遠處的一塊路牌下抽煙。
夕陽該死地眷顧他,他站在那裡,連頭髮絲都在發光。
看見我,他立刻掐滅煙頭丟進垃圾桶,朝我走了過來。
……帥哥逆光而行,太偶像劇的鏡頭了。
我並不想承認自己的怦然心動,裝作沒有看見,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陳清焰從身後拉住我的手,喊我:「小嘉。」
我被拉到了他的車上。
他跟我誠懇道歉,說對不起,那天他喝了點酒,腦子有點不清醒,太衝動了。
我冷哼一聲,說:「幼不幼稚啊陳醫生?你都多大了,非跟宋知較那勁幹什麼?」
他推了推眼鏡,語調平平:「我只是不喜歡他老纏著你。」
「沒有吧……」
「你沒有發現你很多次跟我說沒空,都是因為他嗎?」
我想了想,好像確實是。
宋知愛找我吃飯,愛找我打遊戲,愛找我看電影,愛找我看樂隊演出,甚至連去商場買衣服都要找我一起參謀。
陳清焰:「沒有這種恨不得 24 小時掛你身上的好朋友。」
「也不是吧,他也有其他朋友啊,他也會找其他朋友的。」
「……尤小嘉,」陳清焰的語氣忽然強烈起來,「你就非要幫他說話,非要和他掛鉤是嗎?」
他很少露出這種帶點氣惱的情緒,大部分時候,他都是遊刃有餘的。
我得承認,我真享受他的氣惱。
「陳醫生,你是不是忘記了,」我看向他,「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說過我有喜歡的人,而且你早就猜到那個人是誰,不是嗎?」
陳清焰抿著唇,留給我一個線條鋒利的側臉。
「我不記得了。」終於,他說了這麼一句。
我忍不住笑出聲。
用手腕捲起他的領帶,將他拉近到我的面前,摘掉了他的眼鏡。
「好吧,我決定原諒你了。」
吻上去。
儘管這場對話我占盡上風,但這天晚上,陳清焰又把那些失控統統還給了我。
在我耳邊,他用一種近乎蠱惑的聲音問我:「尤小嘉,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說:「你是陳清焰。」
他收繳了我的視覺,掌控了我的慾望。
最後,我甚至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滾燙的黑暗中,破碎的音節四處滾落。
……
「聽說你前幾天手受傷了?」
「是的。」
「外科醫生手有多重要,你怎麼一點也不注意?」
「……」
恰逢周末,我睡了很長的一覺,醒過來時已經是下午了。
房間外傳來兩人交談的聲音,我沒有貿然開門出去,站在門後偷偷地聽。
「和人打架?」
「嗯。」
「原因?」
「沒什麼,一點小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