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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子裡待久了,我偶爾也出去走走,村裡都是老人和孩子多,青壯年大部分去外面打工了。
我偶爾去哪家幫忙搭把手搬個東西。
今天路過村裡一戶時,聽見裡面傳出哭聲。
村裡的人沒有關門的習慣,我看進去,是陳家嫂子在哭,她是一個人在家在家帶一對兒女,丈夫在外面打工。
旁邊有鄰居在,我上前問了一句,對方露出了憐憫的神色:
「他們家姑娘前幾天上學身體出了毛病送去醫院了,確診腎衰竭了,要做手術的話起碼得幾十萬,他們家哪有這麼多錢?小姑娘成績挺好的,可惜了……」
先不說家裡有沒有錢,就算有,腎源也不一定能等到。
但沒錢,什麼都白搭了。
他們夫妻倆都去配型了,不合適,兒子才十歲,原則上不符合捐贈年齡。
家裡的旁系親屬也有願意去配型的,只不過目前沒一個配得上的。
要是不移植,小姑娘可能這輩子就毀了。
陳家嫂子哭得撕心裂肺,旁邊的兒子也哭,但整個村子別說願不願意,就算願意也湊不出這個錢來。
這裡太窮了。
我住的那棟房子,是村裡難得裝了空調的,我現在可能算得上他們眼中的有錢人了。
我站在門口看了會兒,想了一下自己現在剩下的錢,幾十萬……沒想到我現在還真到了要為錢考慮的時候。
回到家,我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
最後掏出手機,在平台上回了周祈的消息:【你好,合作的事可以談】
他小子不是要我寫歌嗎?
就薅他小子的羊毛。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整天就盯著他那手機,在我發出去後不到幾秒,立刻回了一句:
【無名老師您好!!感謝您的回覆,這個是我工作室的聯繫方式,能麻煩您加一下嗎?】
我加了對方工作室的好友,沒一會兒就通過了。
等加好聯繫方式,周祈工作室很快就拉了一個群,裡面的人大概就是工作人員和周祈。
我們開始談合作。
我是知道現在寫歌的行情大概是多少的,我幾乎是按照流量歌手的價格報給他們的,價格是高了點,但是著急用錢,自然是逮著羊毛就薅。
周祈可能還真是喜歡吧,他沒有議價。
我自然是不可能暴露身份的,周祈工作室說的那些面議的要求我都沒有答應。
打錢的那張卡,是陳家嫂子的卡。
村裡的幹部願意配合說是外界好心人士捐款。
周祈工作室大概對我的身份存疑,畢竟我什麼都不願意透露,看起來更像是騙子,他們打來了第一筆定金。
我則是抓緊時間按照他們的要求寫歌。
沒幾天作品發了過去。
他們大概沒想到這麼快,生怕我扒了別人的詞和曲。
但是周祈卻很喜歡,他還真是喜歡我寫的東西,後面還偷偷摸摸拿自己的私人號加了我的聯繫方式,天天老師長老師短。
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
要歌很簡單,給錢就好了,巴結我沒用。
雖然我現在已經沒有太多要用錢的地方,但是陳家嫂子的遭遇給我提了個醒。
萬一哪天我的設備壞掉了,或者我生病了,都是要錢的。
退一萬步,我不用錢,總會有人要用錢。
我不想哪天看到需要幫助的人時,自己卻沒錢。
看,哪怕是在深山老林,還是要有用到錢的地方。
6
周祈工作室還是很有錢的,他們給錢真的很痛快,我很久沒有碰過這樣的冤大頭了。
在周祈發新歌的時候,他大概知道我只在一個社交平台有帳號,專門在那發了作品艾特我,邀我評賞。
我點進去就看見封面上很大的字配著:
【作詞:無名】
【作曲:無名】
【演唱:周祈】
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全網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似的。
網友的關注點出奇,一半的人在夸歌好聽,另一半的人在恭喜周祈成為全網第一個得到無名老師青睞的幸運兒。
他好像很飄。
還特地發了動態。
就是不知道哪天他知道我是誰之後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事實上後台私信過我的人確實不少,我在周祈之後也開始接觸別的甲方,隔著網際網路,確實很爽。
多數甲方都是好好說話的,不好好說話的那些我可以直接拒絕掉,我根本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
惡評當然有,網際網路永遠不缺黑子。
之前被我無視了的人在網上帶了點節奏,很多惡評湧入評論區和我的私信。
但是不同的是,我好像也擁有了數量龐大的可以為我戰鬥的粉絲。
周祈更是直接在大號上回懟我的黑粉。
他好像是我的粉絲。
挺奇怪一人。
我依舊沒有回應他們的一句喜歡和不喜歡,情緒起伏平淡些才適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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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一銘發展倒是還行,我以為我走之後徐禎會和他訂婚,只不過網上遲遲看不到確切消息,不知道是沒有還是沒公開,但他們確實有在炒作。
陳嫂的女兒手術很成功,現在休學在養身體,她很幸運,等到了腎源。
卡里剩下的錢能讓小姑娘好好休養。
村裡出去的路實在太難走,我找村長商量了一下,捐了點錢去鋪路。
我的小院子終於有模有樣了,之前種的花開了,圍欄爬上白色和粉色的薔薇。
村裡的小孩算是看上了我這小院子,他們平時愛跑過來這邊眼巴巴看著。
倒不是很吵鬧的孩子,我讓他們進來玩了。
他們大概都被家長警告過,不許亂碰我的東西。
因為村裡修路。
雖然我私心是為了方便自己,但是對村裡來說是一件大事,村民們現在對我倒是都很好。
小孩一開始來我這還算拘謹,後面也慢慢放開了。
最近的天氣不錯,我讓人幫忙將鋼琴搬出來,布置了個涼棚,坐在院子裡彈鋼琴。
當鋼琴聲響起,周圍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了般。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指尖按下琴鍵,琴聲緩緩,聽不見其他任何的動靜。
我彈奏的其實算是鋼琴的入門曲《夢中的婚禮》,以前有一段時間很喜歡。
等彈完後,我聽到身後有動靜。
最近為了方便村裡小孩過來玩,我沒有關緊院子的門。
於是我轉身看。
看到院子裡出現了一位陌生的不速之客,對方很高,長了一張很漂亮的臉,西裝革履,五官精緻,像是混血兒,明顯不是這裡的人。
這是我和裴衿晏的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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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回想起來,裴衿晏說當時他看見的我,坐在鋼琴前,周圍被花環繞,就像是童話故事裡的王子。
我開玩笑說明明他看起來更像是王子。
眼下,在我錯愣的目光下,這個闖進來的陌生人開始道歉:「抱歉,我聽到鋼琴聲,被吸引過來了,很好聽。」
他的嗓音聽起來很低沉,給人很有閱歷的溫柔感。
我想起村長最近說的會有投資商過來考察村裡的茶田。
這位應該就是那邊來的人。
我說:「沒事。」
對方顯然看到了一旁的小聽眾,他說了一句出乎我意料的話:「我能留下來一起聽嗎?」
大概是在現實里太久沒有見到外面的人,又或者對方實在是有禮貌,我同意了。
那天的鋼琴聲在我的小院裡響了很久。
後面我彈奏了自己新譜的曲子,對方特地來問是什麼曲子,說是以前沒有聽過,但是很好聽。
我沉默片刻,開口道:「還沒起名。」
他似乎愣了一下,隨後輕笑一聲,開始誇讚我的音樂很棒。
對方做了自我介紹,像我想的那樣,是過來考察的人。
按照人類社交禮儀,我應該也來一個自我介紹。
「喊我小江吧。」
村裡的人都這麼喊,比我大的喊小江,比我小的喊江哥哥。
我以為這是一次普通的邂逅,之後大家依舊是陌生人,對方看起來非富即貴,應該不會長時間待在這種地方。
結果第二天早上,我在小院門口看見了他。
時間還早。
我看見他提著早餐對我說:「小江,今天彈鋼琴嗎?」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點了頭。
他是個好聽眾,是這個村子裡出現的唯一懂點樂理的人,和我有不少共同話題。
村子裡的茶田被承包了,這算是一筆收入,村裡很高興,加上修路,這裡出行會越來越方便,經濟也會越來越好。
9
裴衿晏不知道什麼原因在這裡逗留,他不住在村裡,住在縣城的酒店,環境其實就一般。
但不知道他還有什麼事要辦,但幾乎每天都過來我這裡報到。
來了幾次,裴衿晏自然是聽過我唱歌的。
他好像很喜歡我的歌,好幾次我想直接將無名的主頁分享給他,讓他自己回去慢慢聽。
我太久沒有和人這樣接觸,有點牴觸,但他說話做事樣樣講究分寸,我遲鈍了一下,他便順理成章單方面和我成了朋友。
將近一年的世界裡,我的生活只有音樂和小院子。
裴衿晏的出現很突兀,但又帶著潤物細無聲的強勢。
我不知道裴衿晏知不知道我是誰,網上很多人在扒無名的馬甲,只要是他有心挖,他甚至可以知道關於「江承」的更多過往。
五月份的時候一場雨來勢洶洶,雨大得離譜,裴衿晏被困在我家了。
我和他倚在門口看雨。
雨密集得像瀑布一樣,他的車在外面被無情沖刷。
手機里天氣預報顯示特大暴雨。
半晌,我嘆氣:「要不今晚在我這裡住吧。」
裴衿晏轉頭看我:「可以嗎,會不會很麻煩你?」
我覺得他這句話的語氣裡帶著點期待,他可能對我這房子感興趣很久了。
這會兒我領他上樓挑房間。?
他挑來挑去最後挑了我房間旁邊那個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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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還是我們兩個人一起做的,他看起來不像是會做飯的人,但是意料之外在廚藝上頗有造詣。
顯得我平時糊弄得過於明顯。
暴雨天對我和我的院子來說不是什麼好事,停藥太久,時不時就會有個時刻被情緒反撲,外面盛開的花被打落在地。
我坐在飄窗上看著窗外的雨,眼睛一片空洞,周圍的聲音像是被什麼隔絕了一樣。
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狀態,只是那一瞬間,有種游離在世界之外的錯覺。
陡然間,耳邊的聲音忽然清晰起來。
我轉頭,看見裴衿晏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我的臥室,外面的光線投入了我昏黑的房間裡。
他很有禮貌地道歉:「抱歉,我敲門很久沒聽見你回應,就自作主張進來了。」
我沒有開口說話,視線倒是隨著他的身影而動。
裴衿晏手裡端了一杯熱水,他放在我的桌上,之後慢慢向我走近。
我其實沒有開口的慾望,在這一刻不太想理人。
他最好自己出去,再將門給我關上。
但裴衿晏做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他將手放在我的腦袋上,動了動,揉了一下我的腦袋。
我不知道他在幹什麼。
下一刻,按著我的腦袋靠向他。
我的額頭抵住了他的腰,我能感覺到他的指腹慢慢落在我的臉上,指腹和皮膚輕輕摩擦帶來了顯而易見的熱意。
他很高,比我還要高上半個頭,大概長年鍛鍊,身材很是不錯。
那一刻,我好像福至心靈,仰頭看了他一眼。
他也垂著腦袋,目光落在我臉上,臥室里很是昏暗,但是我們的目光都看見了對方的臉。
有的人,他的眼睛就是天生的含情眸。
好半晌,我的聲帶好像終於回來,我問:「裴衿晏,你喜歡男人?」
他輕笑了一聲:「不是,是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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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之前和徐禎的婚約,他們為什麼會接受他和一個男人在一起。
很簡單,因為徐禎是私生子,上面有同父異母的哥哥,對方早就結婚生子。
他這個私生子接回來本身就是為了聯姻準備的,徐家不在乎他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我記得裴衿晏是獨生子。
「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個月。」我提醒他。
他說:「有時候愛其實沒那麼必要的條件,我是一個很清楚自己感情的成年人,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沒有回應他。
但我提醒他了,我有病的。
他沒有走,那天暴雨過後,他好像找到了更好的留下來的理由。
為了能留宿,他的車裡經常備著換洗衣服和洗漱用品。
我不理解他,他不上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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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裴衿晏是個很優秀的人,他不僅懂點音樂,拍攝和剪輯上也比我擅長得多。
他很自然陪在我身邊,什麼名分也不要。
暴雨後,院子的很多花都成了花肥。
裴衿晏在干打理院子的活時也絲毫不違和,他沒有成日都穿著西裝,穿休閒些時,他看起來年輕了些,有點像剛出社會不久的年輕人。
因為裴衿晏的原因,很多人發現我上傳的唱歌的視頻風格發生了變化,起碼精美了很多,他們開玩笑說是不是換了團隊。
不過換了視頻風格之後,好像評論區的好評有點多,他們對我原本剪輯視頻畫面的風格好像有點意見。
沒品味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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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小院子的那個帳號火得毫無徵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某天我的手入鏡了還是因為當時院子的風景確實漂亮。
他們在拍攝畫面里看見了我當時搬在院子裡的鋼琴,當時我還在試彈新譜的曲子,彈一段停一段,我在思考旋律。
裴衿晏在拍院子,後面的視頻也是他剪的,我覺得不錯,就放上去了。
有人要花高價買我種的盆栽。
有懂行的人看出來,都是名貴且難培養的品種。
我本來不想賣的,可是他們出價太高了,就賣了點,還跟裴衿晏借了張銀行卡。
我現在不想用自己的卡。
他也幫了不少忙,就當是給他結工資了。
裴衿晏撥弄著手裡的銀行卡,眸子彎了下:「小江這是打算包我了?」
我實話實說:「包不起。」
他笑了聲:「你包得起,我很便宜的。」
我不接話了。
他們說喜歡看我的手出境,裴衿晏就幫忙拍了些。
我對兩個帳號的態度不太一樣,唱歌的帳號基本作品放上去我就不管了,小院子的帳號我還樂意回復幾條評論區。
他們喜歡我倒騰的小院子,有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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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裴衿晏待一起的日子還是挺開心的。
他偶爾要出一趟差,應該是回公司處理事情,其他時候就待我這兒,不知道他要待到多久。
村子裡的路修好了,水泥路。
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
錢到位了,工程完成得也快。
進出方便了,外面的經濟也就能進來了。
我看見村長最近都是喜氣洋洋的,不知道有什麼好事。
裴衿晏這幾天不在,我讓他回來的時候給我帶一杯外面的奶茶回來,太久沒喝了,有點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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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就是這幾天,我聽村裡的人說外面有人過來拍攝素材做宣傳,這個項目附近好幾個村子都有進行。
我沒放在心上。
直到某天中午趕集回來,看見一群人聚集在我的房子前,他們好像想進去,但是村幹部那邊很為難。
「這位先生是在我們這裡養病的,他不太喜歡見到陌生人……」
某種程度上,我確實是村裡的大款,捐了不少錢,我受愛戴也是應該的。
那邊人不少,我沒認真看,但越走近,我逐漸看清了那邊的人,腳步停了下來。
好幾張眼熟的面孔。
我透過人群看見了架起來的攝像機,看到了眾人詫異的目光,還看到了好幾個曾經的同行。
人群里,我看見了江一銘,他的神情很複雜,有震驚也有別的。
還有周祈,以及一線的兩個男女明星。
我曾經的名氣怎麼說,那叫一個臭名昭著,他們估計有所耳聞。
他們出現在這裡,估計是拍攝綜藝素材,對上村裡之前說的拍攝素材,我倒是懂了。
還真是有種時光錯亂了的感覺。
後面回想起來,那天我唯一沒想到的就是,他們不僅僅是在錄製綜藝,還是全程直播。
所以,在我出現在鏡頭的那一刻起,在直播間的幾十萬觀眾也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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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面色如常地在眾人目光下走了過去,村長臉色依舊為難:
「小江啊,這是來我們村錄製的節目組,他們看你的院子漂亮,想要進去參觀一下,你……」
「村長,」我語氣很淡,「我不同意。」
說完,我拿出鑰匙要開門。
江一銘忽然開口了:「江承哥,好久不見。」
在場的人在聽見他這句話之後,恍然大夢初醒。
「江承哥,你這段時間都去哪裡了,大家都很擔心你,你怎麼一聲不吭就走了?」
「現在要和鏡頭前的大家打聲招呼嗎?他們都很想你。」
江一銘這副姿態久了,他以為還能用這種小把式將我架上去。
我回頭看了眼,對上了攝像頭:「你們在直播?」
那一刻,在場的人沉默了。
我很久沒面對過這種場面,但是也還好,我能猜到螢幕前的觀眾在想什麼,大概會猜我是不是有什麼新靠山,才會空降這樣一個綜藝洗白再出道。
我真是懶得應付。
我說:「抱歉,和各位都不是很熟,就不留客了。」
接著,開門,關門,將他們關在外面,再進家門。
我管他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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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猜想的那樣,一年的時間,娛樂圈將我淡忘。
但一夕之間,又全部提了起來。
江一銘他們這個綜藝算是一個帶有公益性質的綜藝,加上有幾個大咖,流量很大。
我的出鏡讓他們想起「江承」是誰,想起這個人都干過什麼。
網際網路沒有記憶,這句話是有前提的。
很可惜,他們罵歸罵,現在卻找不到一個屬於我的帳號。
傍晚的時候,我看到節目組又在我的院子附近轉悠,我忍不住蹙眉,他們大概看到了流量,還想再借我那岌岌可危的名聲一用。
他們托村幹部聯繫我,說是想做一個採訪。
我拒絕。
沒有公司,沒有任何條約,這種生活讓人沉迷。
我最近養了一隻小貓,是只小橘,我給它起名桔子,它經常滿院子竄,但還算懂事,知道不碰我的花,而且也知道遠離對自己有害的植物。
因為養貓,我的支出多了一點點。
我在院子裡找桔子,給它開飯。
「江承哥。」我聽見江一銘的聲音響起。
隔著我的門,我看見了我所謂的弟弟,他其實沒比我小几天。
我和他隔著一扇鏤空的門相望著,他眼中帶著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得意和輕視。
我和他,十二歲之前,仿佛人生對換,十二歲之後,又仿佛始終作為對照組。
曾經作為清楚自己作為父母的親生孩子,我痛苦於他們的忽視以及偏心。
我自然討厭江一銘,但是我知道我的痛苦來源不僅僅是他。
一年的時間,我和過去二十幾年釋懷。
「江一銘,你有什麼事嗎?」我沒有要讓他進來的意思。
他說:「你為什麼直接註銷各種社交平台的帳號就消失了,明明還有不少喜歡你的人,你沒有為他們想過嗎?」
娛樂圈就是這麼奇怪的地方,即便大部分的人都在噴我,也有那麼一小部分人依舊在支持。
但是娛樂圈人太多了,我不重要。
他們會有更喜歡的人。
我看著江一銘問:「你來問這個做什麼?」
在過去那些年,我在江一銘手下吃了不少虧,所以他站在這裡,沒有提爸媽和江家,我就應該知道情況不太對。
他沒察覺自己眼中的算計,他繼續道:
「江承哥,我覺得你其實可以不用這麼意氣用事的,還是有很多人都關心你的……」
我打斷他:「怎麼,你也關心我嗎?」
他愣了一下,下意識道:「當然。」
我沖他扯了一下嘴角:「既然這樣,那和我說說爸媽他們的情況吧,爸媽身體還好嗎?你有好好照顧他們嗎,弟弟?」
一句話的工夫,我看見江一銘眼中閃過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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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江一銘堪稱慌亂地回過身去讓人別錄了,我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這一招從前真是屢試不爽。
我以前在外面從來不會談及任何一點關於江家的事,即便是沒有鏡頭的情況下,我也懶得和他談,加上爸媽不讓我揭穿江一銘的身份和他的關係,我自然不提。
但這一年過得太舒心,我覺得不用看人臉色,揣測別人心思的日子實在是太快樂了。
江一銘這麼慌亂,大概是因為他心急了,他還在拍攝綜藝,他現在的人氣,大概會有單獨的攝影師,直播式綜藝錄製,人家自然是隨時跟在他身邊的。
我在門內,看不太清門外的角度,剛剛應該有人藏在他身後。
還是在直播。
他以為信心滿滿我不會提江家,可是我已經不想當什麼乖兒子了,一年時間不聯繫,他們對我的認知還是停留在過去。
只有不在乎別人死活,自己才能開心。
我根本不用點明江一銘的身份,剛剛我說的話傳出去,就會有人扒,扒我曾經和江一銘資源的天差地別,扒江家到底幾個兒子,扒出江一銘的身份。
我本來不想理他,他自找的。
看著門外的江一銘,我輕笑:「還有人拍著啊,又來這套,你都長這麼大了,怎麼還這麼幼稚呢,弟弟?」
我非要用「弟弟」這個稱謂噁心死他。
他回頭瞪了我一眼,在我眼裡卻是一點威脅也沒有。
19
江一銘的麻煩要找上他了。
我的麻煩也找上我了。
第二天早上,我看著站在門口風塵僕僕的徐禎陷入沉默。
我的桔子在門內躺著抱尾巴玩,蠢得可愛,一點點看家的本事都沒有,陌生人都站門口了。
「小承,」他先開口了,「好久不見。」
我看著他,回了一句:「好久不見。」
「我能進來嗎?」他問。
我語氣平靜:「不好意思,我不太歡迎你。」
徐禎臉上的憔悴不作假,我知道趕到這裡來不容易,但是關我什麼事?
他說:「小承,我這一年給你打過很多電話,我也找了你很多次,叔叔阿姨他們也很擔心你……」
我打斷他:「很擔心我,那你們報警了嗎?」
一個消失一年的人,難道還不夠報警的標準嗎?
徐禎哽住。
我自然是知道原因的,我的父母擔心報警之後,我的身份就瞞不住了,豪門的八卦有時候可比明星那點八卦讓人惦記多了。
或者在他們心裡眼裡,我消失一年不過是耍的手段。
看,他們現在不還是看到我了。
徐禎張了張嘴,半晌後道:「小承,你跟我回去。」
「徐禎哥,算了吧,」我說,「我們之間已經沒有關係了。」
「小承,解除婚約不是你隨口一句就解除的,」徐禎往前走了一步,「你知道的,我把小銘當弟弟,我和他幾歲就認識,我和你,和他是不一樣的。」
我彎腰抱起了桔子,再看向徐禎,嘆了一口氣:
「徐禎哥,我只是住在村裡,不是斷網了,你知道你和江一銘的 cp 在網上多火嗎?」
不管徐禎和江一銘之間有沒有曖昧或者其他,他都允許了對方的越界。
網上關於徐禎和江一銘兩大豪門公子聯合的熱度有多高,我一個漠不關心的人都知道。
「徐禎哥,你怎麼來了?」另一道聲音響起,我看見江一銘走了過來,他們節目組還在拍攝期間,人自然是還在的。
我真是懶得看見這些人,一大早的真是見了鬼。
今天倒是沒有看見人跟在江一銘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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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承哥,你真要爸媽親自來接你才願意回去嗎?」
我伸手撓一撓懷裡的小貓,再抬頭,目光卻忽然頓住,越過他們再看向對面。
他們這時候也聽見了車聲,轉頭看過去,看見一輛保時捷停在不遠處,隨後另一個看起來風塵僕僕的人下了車。
看見裴衿晏時,我覺得他簡直就是一道靚麗的風景。
他是我這幾天來看到的最順眼的一個人了。
真好看。
他徑直走了過來,雖然我就站在門前,但是裴衿晏還是非常順其自然地掏出鑰匙自己開門。
他行雲流水的動作里有種炫耀的意思。
那鑰匙是因為他有時候來到我還沒睡醒或者在書房不看手機,所以才給他的。
開了門之後趁外面的人沒反應過來,門一合又給關上了,還抱了我,身上有沐浴露的味道,洗了澡來的。
他說:「太早了,奶茶店沒開,下午讓人給你帶。」
「哦。」
「小承,他是誰?」徐禎沉默片刻後開口,「我們的婚約還沒正式解除,你跟另一個男人同居?」
我說:「我確定我和你說過解除婚約的事了。」
他聲音大了些:「可是我沒同意!我什麼時候同意和你解除婚約了?」
旁邊的江一銘聞言,臉色蒼白了些。
徐禎看起來有點急,他說:「小承,你跟我回去,有什麼話好好說。」
他可能終於意識到,我已經不是那個可以和他一起在陌生的家裡彼此尋求慰藉的那個人了。
他是私生子,我是像私生子的親子,認識的時候有點像抱團取暖,我曾經對他也生出過幾分情愫,但所謂豪門聯姻,有時候不注重所謂感情,我們之間也就沒有談戀愛的過程。
我曾經以為他起碼也有幾分喜歡我。
但是後來才看清,他其實一直被江一銘的光環所吸引,江一銘從小就是閃閃發光的少爺,他是圈裡人都知道私生子,而我的身份其實也不明不白。
不過他是知道的,他知道我才是江家的親生子。
只是他太矛盾了,對誰都矛盾。
這時候,我看到了有人從拐角扛著攝影設備出來,攝影師看到這一幕的時候還有點心虛。
江一銘顯然沒想到這一出:「你什麼時候來了,開始直播了?」
攝影師點頭了,顯然江一銘是偷跑過來的,節目組的人不知道,這才開著直播找他,想著會不會拍到熱點,現在估計是拍到了。
裴衿晏擋在我面前,我也懶得奉陪了,拉著裴衿晏,抱著貓回家裡面去了。
這裡是私人住宅,他們也沒辦法闖進來。
只是這節目組確實打擾了我的生活,我只能讓村長警告他們不要再接近這附近。
21
裴衿晏比預計回來早了點,我問起他。
他說:「網上看到點消息,就趕回來看看你。」
我沉默了會兒,再開口:「你知道我是誰是嗎?」
「嗯。」他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我想想也是,只要上網,知道我不出奇。
裴衿晏經常見我,還都兼職給我拍視頻剪視頻了,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以前是幹什麼的,自然不出奇。
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就問了他一句:「就這樣你還舔啊?」
他笑了:「你也知道我是舔狗啊?」
他很有錢,我知道,想要什麼樣的男人女人都有,現在可能更像是新鮮感吧,也許沒碰到過我這樣的人。
感情真是很奇怪的東西,你說沒有吧,好像又有,說有吧,好像又差點。
裴衿晏伸手摸摸我的腦袋,「沒事,來日方長。」
22
我的網際網路馬甲掉了一個。
發小院子的帳號現在熱度其實不算低,他們節目組直播的錄屏被傳出去,他們發現了我現在住的院子和帳號上發的視頻高度相似。
還有人扒了我以前的手部細節,數量龐大的人群湧入我的帳號問背後運營的人到底是不是江承。
我不回復。
也不更新了。
沒意思,地址已經暴露了,已經有人說要過來打卡揭露帳號皮下到底是誰了。
裴衿晏問我要不要換個地方住,他說他有套房子也帶院子,可以讓我隨便折騰,而且出入有保安,不會有人打擾我,這裡的院子可以拜託村裡的人來打理。
我問他:「租金多少?」
他笑了:「跟舔狗談錢啊?」
我沉默,半晌道:「那算你包我嗎?」
他說:「算你給我個面子。」
裴衿晏說話真是好聽。
我著手搬家的時候,在門口碰見了鬼鬼祟祟的周祈。
看見我後,他倒是不躲了。
我聽說他們錄製已經結束,但是他人不走在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打算搭理他,但是那小子自己扭扭捏捏喊住我了:「江承。」
「有事?」
這兩天院子的門開著,裴衿晏喊了人過來搬家。
周祈看我的神色很複雜:「我有點事想問問你。」
「問。」
耐心不多。
他很奇怪,以前看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現在看起來像第二人格出來了,還怪謙遜的。
「你認不認識一個叫無名的歌手?」
?
「不認識。」
我說著就要走,周祈急了,他上前拉住我:
「他在網上很火的,你怎麼可能不知道?我之前找他寫過歌,他那帳號的 ip 地址就是這邊,我問了村裡人,就你一個平時動不動玩音樂,你都沒有認識一下別的歌手嗎?」
「……」
「你是為了找這個人才接的綜藝?」
他坦然:「也不算,反正順道過來看看。」
我想起之前微信上的消息了,周祈上躥下跳問能不能面基,就是我微信現在聯繫不多,為數不多的幾個甲方和裴衿晏,就是所有。
我記得我沒回他消息,忘記回了。
不是什麼重要的人,也不是重要的事。
我和他說:「我不認識什麼歌手,你問錯人了。」
尷尬的是,我說完這句話之後,搬家的人正搬著我的鋼琴從裡面出來。
周祈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目光就死死盯著我的鋼琴了。
工人將鋼琴放下在一邊,周祈好像是手賤發作一樣,他趁我不注意忽然在我鋼琴上按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