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我的前半生,都身處無間地獄。
最恐怖的是,周圍所有人都被馴服地習以為常。
我出生在一個山村裡。
九十年代外面改革春風吹遍全國的時候,這個村子像是被徹底遺忘。
這裡以族長為首,惟命是從。
時至今日,依舊是族長的一言堂。
聽我的奶奶說起過。
那年父親逞一時之快,砸爛了族長家的一些舊社會家傳下來的寶貝。
推搡中,族長五歲多的孫子一不小心後心著地,倒在一堆尖刺中,當場斃命。
父親被族裡的人押到了祠堂,準備以命換命。
我的爺爺奶奶跪在一個人面前,痛哭流涕。
希望族長放過他們這一次。
族長的老婆一臉恨意,質問爺爺,放過了他們,誰又放過了我的兒子?
那是他們家幾代的獨苗苗。
我的父親,也算是族裡有出息的後輩。
族裡長輩開了一次又一次的大會。
最後我母親站出來,替我父親求情——
說要是她肚子裡出來的男孩就給他們家當牛做馬。
「萬一你肚子不爭氣,是個丫頭呢?」
族長有些鬆動。可他老婆卻並不樂意。
「那就給你家做媳婦,讓她給你們生到男孩為止。」母親咬了咬牙。
於是,她為了救自己的男人,居然把自己將來所有孩子的未來,都賭了上去。
後來,在我出生前,父母也曾有過幾個孩子,可惜都是女孩。
但不知什麼原因,最後都沒能活下來。
我母親被族裡人罵成下不了雞蛋的母雞。
與此同時,族長家卻再喜添新男丁。
母親日益消沉。
又過了兩年,我和我的哥哥,作為龍鳳胎出生在這個家裡。
母親這下在村裡,徹底揚眉吐氣。
兩家人便約定,等我哥哥長大,給他家孫子當個跟班。
可哥哥長到六七歲時意外死了。
彼時,我懵懂地看著母親眼中的恨。
她說,「怎麼死的不是你!」
這一次,我的父母老了,再也生不動兒子。
族長蒼老的臉上滿是惡毒,「那就你家剩下的女娃子給我孫子當個小媳婦吧。」
村子裡都指著我母親的鼻子,說她一定是祖上缺了大德,養不得男娃子。
自此,母親越發瘋魔。
見到我,時不時便是一頓打。
再後來,我總算磕磕絆絆地長大。
好不容易上完高中,他們卻就準備讓我輟學回家嫁人。
嫁給族長的小孫子,我的同學,許廣安。
幸好那一年暑假,我躲到了城裡老師家裡,不敢回家。
直到大學開學,我才徹底逃離。
四年過去,我母親來電話,說是我父親病危,讓我回家奔喪。
將要畢業的我匆匆趕來。
然後,就被母親下了一碗安眠藥,當夜被抬進了許廣安的家中。
等我再醒來,一切都結束了。
我看著眼前這個男子,殺了他的心都有了。
他饜足地穿好最後一件衣服。
我問許廣安,你也是出去讀過書的人,怎麼也能做出這種事?
可他卻振振有詞,「路謠,我打小就喜歡你,可你的心太野。」
「你嫁給我,答應我聽話,房子我家在城裡已經買好;等生下孩子,咱們兩家的人命債便算兩清。」
「以後咱們也可以安安份份地過日子。」
許廣安走後。
母親要死要活地威脅我,只要我敢走,她便從我工作單位的樓上跳下去。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種工作最看重聲譽。我倒要看看有什麼地方敢收逼死母親的人!」
我狠狠地看著蹲在角落抽著旱煙的罪魁禍首,「爹,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他說,你要是個男娃子,就不用這麼費事兒了。
我認命地閉上眼睛。
十個月後,我誕下一個男孩。
再後來,我們一起回到城裡。
他怕我不聽話,就把念宇當成控制我的工具。
這七年里,我一邊拚命地工作;一邊逐漸取得他的信任。
他便也慢慢放心任我單獨帶孩子出去。
幾年前,我就有了清算的能力。
可我卻有些自暴自棄——
想著便這樣吧。
男人不都是這樣。
婚姻到最後,還不都是那樣。
直到三年前我遇到了小助理,小初。
她眼中倔強的模樣,似曾相識。
彼時,她被一個混混拉扯著往小旅館裡拖。
神使鬼差地,我救下她。
她轉頭就和那個混混說,「你等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我猛然驚醒。
是啊。
還不晚。
我真打算就這樣將就下去?
七年來肉體和精神上的折磨對我而言,都留下不可磨滅的烙印。
任由他們逍遙,才是對自己的不負責。
8.
從夢中驚醒,已是凌晨。
我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在我悄悄租的公寓里。
這裡不但安保極嚴,就連房子緊急聯繫人留得也不是我的名字。
他想找到我,除非我自己出去。
眼看著太陽升起。
我發信息給小助理,請她幫我把材料送去。
這些年深耕宣發行業,沒有人比我更懂,如何讓一個人瘋狂。
不久前,我已匿名向權威報刊刊登了一篇《落後山村陋習實時報道》,引發社會不小反響。
再加上前幾天接連發生的「門票事件」、「海鷗食事件」,輿論發酵得剛剛好。
此時,我再站出來,引爆火信。
9.
這個周末,一份視頻無聲無息地發到網上。
一經上傳,瞬間點燃了全國人民的正義之心。
視頻中,我實名舉報許廣安這些年利用職務之便收取賄賂,數額巨大;
並把許廣安及其家人告上法庭,罪名是違背婦女婚姻自由、強姦罪等等。
此外,我還把這些年的經歷一一說明。
並請求法院宣告我與許廣安婚姻無效。
最後表示,自己已經將證據分別交給相關部門。
希望國家可以替我主持公道。
而公安和檢察院也回應,接到了我的保安和舉報。
有心人通過蛛絲馬跡,找到了他的真實身份。
甚至自發地替網友們逐幀分析視頻可信度。
與此同時,幾位專門研究過偏僻山村見聞的教授也為我發聲,說當年曾在這座山村裡借宿,確確實實被族長惡意勒索過。
並將一些調研照片發布網上,以此證增加可信度。
照片里赫然是族長及其妻子,身邊跟著一個少年,依稀可辨認出就是最近風頭十足的許廣安。
也有人通過評論找到了我的真實身份。
幾乎是壓倒性的輿論力量。
從同事到孩子老師,無不在同情我。
然而,此時有人開始惡意帶節奏。
說我是不是在炒作,吸引流量,為之後帶貨直播造勢。
在此時節骨眼上,曾收留過我的那位高中老師,如今已是一位名校副校長。
在看到我的遭遇後,站了出來。
並把當年我被家裡人逼迫輟學嫁人的事實說了出來。
而那些帶歪節奏的,竟也被網友扒了馬甲——竟然是許廣安買的水軍。
他這次想必花了大價錢。
可惜了……
事情發展到這一階段,不論法院如何審理;輿論上,許廣安已是社會性死亡。
很快。
我便得知,他已被單位停職,等待進一步調查審理。
可這並不夠。
10.
這天我正在工作。
小助理跑來告訴我,自稱是我公婆的人在樓下正在鬧事。
他們能找到這裡來?
想必又是許廣安的手段。
果然是見不得光的玩意兒。
既然如此,我就沒什麼可顧忌。
當下決定全程直播。
沒想到他們見面就上來和我要孩子。
還汙衊我一早就打算好要和他兒子離婚,故意把孩子帶著一起出去旅遊,然後扣下孩子逼他們就範。
最後還往他們身上潑髒水。
「念宇再怎麼說也是我們老許家的獨苗,你這是知法犯法!」
惡人先告狀。
分明是他們一直以來,以孩子做籌碼,不但向我索要錢財,還處處拿捏我。
以為這樣我就得乖乖聽話。
我並不正面回答。
只是平靜地告訴他們,孩子不是許廣安的。
圍觀的路人、同事紛紛拿出手機。
老許家幾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他媽直接破口大罵,「你放屁!」
「那十個月里我們天天看著你,你連大門都出不去,上哪去找野漢子!」
「別以為你這麼說我們就信!把我們老許家的孫子還給回來!」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身邊的許父狠狠拽了兩把。
此話一出,引起周圍一陣軒然大波。
我笑而不語。
一個非法拘禁的罪名,他們是跑不了了。
他們這才反應過來被我給套出了話。
恰在此時,許廣安帶著兩個人姍姍來遲。
是我的父母。
他們還不知道剛剛發生什麼。
只是覺得周圍人們議論紛紛,神色頗有些奇怪。
母親不管不問,上來就對著我一通指責,「你可真是不知羞恥!居然把家裡的事往外說,都讓人家看笑話!」
父親也氣急敗壞地問我,廣安到底怎麼我了,讓我這麼把人往死里整,把他們的臉往地下扔。
還說他們這下子在村裡是徹底沒法活了。
威脅我,要是不向他們家道歉,跪下來求他們原諒,承認我是在編瞎話,今天他們老兩口就從樓上跳下來。
而許廣安裝作一副本本分分的樣子,站在他們四個老人身後。
我冷眼看著,心生大寒。
時至今日, 即便我有能力養自己養孩子,仍逃不過被所謂的親緣、血統綁架。
何況那些被迫放棄事業的女性同胞呢。
女子自古以來,便是如此任人魚肉。
何其可悲。
我沒辦法扭轉現狀。
但起碼這一次, 他們不能得逞。
我示意小助理把這些都錄下來。
接著我打斷母親的胡攪蠻纏, 直接問她, 在哥哥和我出生前的幾個姐姐到底是怎麼死的。
母親臉色霎時間慘白。
埋在後山的屍骨猶存。
真要驗屍, 什麼貓膩都休想掩蓋。
至此,父親也招架不住。
「還不是咱們家欠了許家一條命, 得還……」
我步步緊逼, 「那七年前呢?是誰的主意。」
父母縮成一團,眼睛卻不受控制地朝許廣安撇去。
許家人見狀, 當即強拉父母一起下水。
「那也是你們家先做得孽,關我們廣安什麼事!」
「再說,當初把你迷暈送到我們家也是你爸媽的主意,和我們可沒什麼關係!要找就找你爸媽算帳去!」
噓聲一片。
就是許廣安想捂嘴也來不及了。
受父母庇佑,犯下惡行,如今終遭反噬。
他早應知道,報應分明。
11.
當年最大的一起惡性案件,莫過於這起發生在偏僻山村中的,投毒殺害幼女案。
在老家後山幾具女童屍骨被挖出來屍檢後, 我那對父母以涉嫌故意殺人, 被警察帶走。
法院傳喚我的這天, 好巧不巧, 在法院外,又遇到了許廣安的家人。
聽說前不久, 許廣安也被檢察院從家裡帶走。
直到現在,他許父許母仍到處喊冤, 說是被我誣陷的。
那一臉忿忿不平, 反倒弄得好像我才是加害者一樣。
即便在看過證據後,但仍拒不悔改。
還嘴硬地向我叫囂,說我是個刀向父母的禽獸。
愚昧讓人狂妄。
狂妄使人滅亡。
天理昭昭。
這個趴在無知村民們身上蠶食其血肉的家族, 沒一個人能逃脫。
不知是誰, 把他們一家這些年裡偷偷侵占的族內財產清單,發放村內,人手一份。
即便法律制裁不了他們,但等待他們的, 不會比地獄好到哪去。
12.
許廣安的判決比預料來得更早。
因涉案款項涉及醫療領域, 最終他被判了七年有期徒刑。
另外我與他的婚姻也被認定無效, 最終被撤銷。
而關於強姦證據不足, 罪名不成立。
雖有遺憾, 但經此以後, 我徹底釋然。
等這一切塵埃落定,我去周瑾家接念宇。
彼時我帶著孩子, 再次遇到了那個老人。
他認出了我, 不著痕跡往我身後看去。
我瞭然一笑。
「大爺,我也怕他拔我管。」
他擺擺手,塞了我一大包海鷗食, 然後慢慢走遠。
念宇在不遠處喂著一隻海鷗。
夕陽下,噴泉半空浮現彩虹。
我相信,以後只會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