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給我倒尿袋子!」
我緊緊盯著他的尿袋子,心中有一絲絲隱憂。
潘梅和我不同,她連看都不看他的尿袋子一眼。
只是走到洗臉架子邊,砰的一聲把搪瓷盆子丟在架子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你能漲多少錢?」
不等老頭子說話,她又是一聲冷笑。
「實話告訴你,漲多少錢我都不幹。你讓我每天讀你的詩,我都要吐了……什麼狗屁不通的東西啊!」
「再說,你的腰還斷了,我才不願意伺候個癱瘓的糟老頭子!」
趙志國看著潘梅的眼睛,燃起一團怒火。
他也顧不得我在這兒,猛地要抓住她。
誰料,他失去重心,摔在地上,尿袋子被擠爆了,瞬間迸射出來尿液。
9
還好我早有預料,躲得遠遠的。
他的尿,大部分濺在潘梅身上。
啊!!!
病房裡,被潘梅的尖叫聲淹沒。
「你個糟老頭子,你噁心不噁心啊?!」
趙志國的臉色由紅變青。
潘梅罵人還不解氣,上去蹬了老頭子一腳。
病房裡傳出慘叫聲。
我站在一旁,冷眼旁觀。
若是換做前些天,我或許能上去和潘梅拚命。但是今天,我的心裡很平靜,仿佛在看電視一般。
「你還想害我?!實話告訴你吧,我早就受不了你了。」
「裝得很有學問的樣子,竟然還念錯別字!」
她用手帕狠狠擦了一下臉,把手帕砸在趙志國臉上。
「潘梅!你是不是人?」
趙志國竟然流淚了,他不敢看我,只是掙扎著使勁兒拖住潘梅的腿。
他的聲音在嗚咽,
「你在我家小半年!我待你不薄!」
「要不是為了給你買洗衣機,我能摔成這樣?」
潘梅嘁了一聲,用腳狠狠跺在趙志國的手上。
趙志國尖叫一聲,鬆開了手。
潘梅頭也不回地走了,走廊上嘰嘰喳喳,都在議論病房裡發生的事情。
我聽著,就像在聽別人家的事。
趙志國躺在尿液里,絕望地看向了我。
他的眼中,沒了之前的厭惡,有一種很特殊的眼神,是我之前沒見過的。
門口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
「咦……好臭啊。」
「太噁心了,他愛人也不願搭理他啊?」
我轉向門口,平靜地解釋:
「同志們,我和他要離婚了,我們沒什麼關係了。」
留下這句話,我轉身離開。
我要趕緊回去干正事了。做餅,我要做多多的餅,就是我最大的正事。
見我走了,身後的趙志國大罵起來。
「滾!我就知道,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滾啊!」
我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很輕鬆。
因為回到餐廳時,營業員又告訴我一個好消息。
我連夜做的餅,又買了很多……
照這個情形下去,我用不了幾天,就能把罰款交齊!
此後幾天,我再也沒有去醫院。
這些天,我拼了命地做鮮花餅。
我不僅把罰款交了,還小小地掙了一筆錢。
有了進項,我給我的餛飩店裝上了一個招牌。
「老媽餛飩」
「秦雲!」
我剛收拾完衛生,林大花來了。
她開始幫我洗碗,忙得不亦樂乎。
「對了,有件好玩的事兒,你要聽麼?」
我這人愛熱鬧,什麼好玩的事兒都喜歡。
「你家趙志國啊,在學校的名聲臭了……我聽我家老顧說,學校 40 周年紀念,都沒請他出席!」
「原來還打算返聘的名額,也給了別人。說他私德有虧。」
「這不是活該啊!」
我剛要說什麼,就被張經理叫了出去。
「秦雲,餐廳有電話找你。你趕緊過來一趟。」
10
電話是醫院打來的,他們讓我趕緊過去一趟。
當我推開病房門時,猛地止住了呼吸。
趙志國癱在床上,屋裡全是便溺的味道。他費力的挪動了一下,發出撕心裂肺叫聲。
他顫顫巍巍地拿出那張 AA 協議書。
他用盡全力,把協議撕得粉碎。
「秦雲,這幾天我想明白了。少年夫妻老來伴,我不跟你 AA 了。」
「你回來吧,咱們好好過日子。」
我強憋著,覺得趙志國很可笑。
他想 AA 就 AA,不想就撕協議?
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情?
我拿出手帕掩住口鼻。
這病房的氣味真難聞啊,老頭子的汗臭味,腳臭味,混著屎尿的味道。
這哪是讓我回來過日子,這是讓我回來伺候他呢……
我站遠了一點。
趙志國見我這樣,他瞬間冒了火。
「秦雲,你什麼意思?」
「你是看潘梅走了,你也蹬鼻子上臉,想踩我一腳?」
我沒說話,因為我屏住呼吸了。
這老傢伙不知道多少天沒刷牙,嘴巴臭成了糞坑。
「實話告訴你,我退休工資這麼高,別說找一個保姆,就算找兩個一起伺候我,我也養得起!」
見他一臉狂妄,我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好荒唐。
「那你去找好了。」
我轉身要走。
「你別後悔!」
趙志國狠狠地警告我。
我冷然一笑。
「趕緊去找吧。」
趙志國火到了極致,衝著我的背影大聲吼叫。
「秦雲,別給臉不要臉!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你留下來照顧我,我既往不咎。以後,我的退休工資還可以給你花。」
我轉過身,看向了趙志國。
"趙志國,你知道我現在一個月賺多少錢嗎?500 元!你當初說我一個月 31 元 5 毛養活不了自己,現在我的收入是你的 4 倍還多!"
「我現在忙著數錢,忙著接訂單,忙著擴大生意。你的 120 塊 3 毛的錢退休金?對不起啊,太少了,你拿去請保姆吧。」
他一臉震驚地看向我。
我上前一步。
「這麼吃驚我的收入啊?你沒害到我,很難過吧?」
他眼神一閃。
「你,你都知道?」
「我當然知道,你和潘梅演的好戲,你讓她去舉報我,不就是想讓我養活不了我自己,留在家裡給你做免費保姆麼?」
說完這句話,我走了。
身後的走廊上,響起了趙志國的哭聲。
「秦雲,我錯了!」
「我求你了,看在我們三十多年夫妻的份兒上,你別丟下我不管啊!」
聽著他的哭聲,我想到了三個月前的趙志國。
他仗著自己 120 元 3 毛的退休金,無止境的羞辱我,他說,我離了他,連西北風都喝不上……
現在,喝西北風的是他!
我賺的每一分錢,都是對他那句話最響亮的耳光!
我頭也沒回,大步往前走去。
11
再看見趙志國時,我坐在門口刷鍋。
他西裝革履坐在輪椅上,身後有個漂亮的小保姆推著他。
他用鄙夷的神色盯著我。
「秦雲,我還以為你過上什麼好日子了呢?」
「敢情,穿著的像要飯的似的,坐在門口刷鍋,就是你的好日子啊?」
我看了一眼自己,又掃了一眼他。
由於長期不動,他的小腿已經萎縮了。
而我,也只有在刷鍋洗碗時,才穿上曾經的衣服。平時的我,打扮的美麗大方,去夜校學習彈琴。
「是啊,我窮,咱們還是趕緊離婚好了。」
我說。
其實,我這個月的月收入已經有 568 元 2 毛,比他多賺 447 元 9 毛.
趙志國哼了一聲。
「還用你提?我就是來跟你談離婚的。」
說著,他的手壓在了小保姆的手上。
「我啊,已經找到我的終身伴侶了。我想了想,前些天是我腦子亂了。我怎麼可能和你好好過下去?」
「你不配做我妻子。」
我抬著頭,一點沒生氣。
「好,我祝你們三年抱倆。咱們什麼時候去離個婚?」
趙志國冷哼一聲。
「現在!我就是來找你辦這件事的!」
我放下刷了一半的鍋,趕緊回到店裡,把平常出門的衣服穿了出來。
見到我的一瞬,趙志國晃了一下神。
他從沒見我穿過好看的新衣服。
而他不知道的是,我身上這件羊絨大衣 68 元,他一個月的工資也就買得起兩件。
而我,現在一個月能買 8 件。
「走啊。」
我提著包,走在他輪椅前面。
身後,他故意很大聲音, 和小保姆討論結婚後去哪旅行。
這倒是勾起了我的思緒, 等月底時, 我還要去一趟……
突然,我身後傳來一聲巨響。
我猛地轉身去看時,瞬間愣住了。
只見小保姆攥著空蕩蕩的輪椅,站在大平台上嚇得花容失色,癱坐在地上。
兩米高的平台下,趙志國趴在地面上, 地上汪著一灘血。
我趕過去時, 他突然睜開眼睛,使勁抓住了我的手,
「秦雲,我好像要死了……」
他開始流淚。
「我不應該和你搞 AA,我後悔死了!」
「我要是能活下來,你能給我機會麼?」
他握著我的手, 越來越松。
「給我個機會, 好麼?」
他的聲音也越來越弱了。
我不是聖母,也不搞什麼臨終關懷。
我把手收了回來, 淡淡的問了一句, 「你是教授,應該知道什麼是覆水難收吧?」
血泊里,他仰望著我, 眼淚越流越多。
「我明白了。」
「我求你一件事, 我這個人活了一輩子,最愛的就是⾯子。你能不能, 不要告訴別人我們要離婚……」
「我的後事,你來辦好麼?」
我還沒表態, 他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按照他的「遺願」, 我把趙志國的遺體捐給了大學的醫學院, ⽤於學校的基礎學科建設。
我沒出席葬禮,但大花跟我說了葬禮上情況。
「名聲臭了, 但臨終還知道回饋學校。也值得尊敬了……」
「什麼啊?捐遺體的事⼉, 肯定是秦阿姨自己做主的!趙志國啊, 怎麼可能有這種覺悟?」
我突然給大花撬了一瓶汽水。
「⼤花, 你不是總想去北京看天安⻔嗎?」
「咱們去吧?」
林⼤花嘆了一口⽓,臉上的褶⼦越來越重。
「我哪也去不了, 我家那口⼦啊, 去⼀趟江北都能要他的命。」
我挽著她。
「我就想啊,⼈活⼀輩子,不能總圍著個男人轉吧……」
林⼤花嘆了口氣, 「不圍著男⼈轉,⼜能咋樣呢?」
看著秋⽇暖陽,我的⼼情越來越平靜。
人活⼀輩子,最怕的不是貧窮, ⽽是被人瞧不起。
趙志國⽤ 31 元 5 毛來衡量我的價值。
卻不知道, 真正有價值的從來不是錢,⽽是一個⼈的尊嚴。
我⽤雙⼿證明了, 任何時候開始都不晚。
天安門很美,但更美的是,我終於可以為自己而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