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太,請你冷靜。」
他聲音冰冷,帶著居高臨下的嘲諷。
「貴族氣質首先體現在無論任何情況下都保持冷靜和體面。看來,您女兒無法成功,根源或許在您身上。」
「你放屁!」
王麗娟氣得渾身發抖,幾乎要撲上去撕扯他。
他面不改色,語氣篤定得像在陳述真理。
「也可能是你女兒自己心理素質太差,辜負了我的糾正。而且,我們的合同上寫得很清楚,糾正效果因人而異,我們不承擔任何保證性責任。」
他從抽屜里拿出一份新的方案,ťŭ̀ₔ推到王麗娟面前。
「不過,看在琪琪這麼可憐的份上,我決定破例帶她去國外,接受為期一年的全封閉式糾正,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了。」
他看著雙眼通紅的王麗娟,輕輕說出了最後的數字:
「費用,三百萬。一次性付清,概不賒欠。」
王麗娟徹底傻了。
別說三百萬,她現在連三萬都拿不出來。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將這件事告訴了顧建軍。
這個老實了一輩子的男人,終於被徹底壓垮了。
他看著家裡貼著的催債通知單,聽著妻子嘴裡那荒誕的重生計劃。
積壓了半年的恐懼和憤怒,在這一刻全面爆發。
「夠了!王麗娟!你他媽的瘋了嗎!」
他一巴掌狠狠地甩在王麗娟臉上。
「我們家已經被你掏空了!房子都要沒了!你還想著你那狗屁的上流社會!」
「你打我?」
王麗娟捂著臉,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顧建軍,你敢打我!我這麼做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女兒!為了我們這個家!」
「為了家?你就是為了你那點可悲的虛榮心!」
兩個人撕打在一起,家裡能砸的東西全被砸了個稀巴爛。
哭喊聲、咒罵聲、摔東西的聲音,響徹了整個樓道。
第二天,當他們拖著疲憊的身體,準備再去高利貸公司借錢做最後一搏時。
一個更驚悚的消息傳來。
Allen 教授卷錢跑路了。
11
那個金碧輝煌的工作室,一夜之間人去樓空。
顧建軍和王麗娟趕到時,門口已經聚集了十幾個和他們一樣的受害者。
個個面如死灰,哭天搶地。
他們這才知道。
所謂的皇家顧問,不過是一個姓李的初中畢業生偽造的騙局。
而他們為了這個荒誕的騙局,掏空了家底,賣掉了房子。
背上了一輩子都可能還不清的高利貸。
人財兩空。
王麗娟癱倒在地,發出了不似人聲的慘嚎。
顧建軍則呆呆地站著。
雙眼空洞,像是被抽走了靈魂。
天,塌了。
我得知這個消息時,正在自己的新工作室里,接受一家雜誌的專訪。
記者問我:
「顧老師,您作為業內頂尖的言語糾正師,是如何看待市面上那些收費昂貴、號稱能速成的所謂高端療法呢?」
我對著鏡頭,露出了一個專業而溫和的微笑。
「任何違背科學規律,鼓吹速成和捷徑的,都是騙局。真正的糾正,需要的是專業、耐心,以及家屬的理性和信任。」
「妄圖用金錢走捷徑,最終只會掉進更深的陷阱。」
我的話,通過電視和網絡,傳遍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不知道顧建軍和王麗娟看到時,會是怎樣的心情。
我想,那一定很精彩。
12
高利貸公司的人開始上門。
開始是幾個穿著黑西裝的壯漢,提醒他們還款日到了。
接著是深夜的奪命連環 call,電話里是赤裸裸的威脅和辱罵。
等到最後,租的房子被潑上了鮮紅的油漆。
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大字寫著:「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幾個大字觸目驚心,引得來往的鄰居膽戰心驚、避之不及。
顧建軍和王麗娟被單位雙雙辭退。
因為高利貸公司的人直接鬧到了他們工作的地方。
在公司前台大聲宣揚他們欠債不還,搞得人盡皆知,顏面掃地。
他們失去了唯一的收入來源,只能靠打零工勉強餬口。
賣掉了所有稍微值錢的東西,但相對於巨額的債務,只是杯水車薪。
負面影響下,房東也不願意租給他們了。
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帶著琪琪搬進了一間陰暗潮濕的地下室。
諷刺的是,這間地下室和我上一世被餓死的地方,何其相似。
無休止的爭吵,成了這個家唯一的交流方式。
「都怪你這個喪門星!要不是你鬼迷心竅,我們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你怎麼不去死!」
顧建軍嘶吼著,雙眼赤紅,一拳砸在牆上。
「怪我?顧建軍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當初簽字的是你!你倒好,把責任都推到我一個女人身上!」
王麗娟尖叫著,顧不得形象,撲上去就用指甲抓撓丈夫的臉。
「現在活不下去了就把所有屎盆子扣我頭上!你個窩囊廢!廢物!你才應該去死!」
琪琪蜷縮在角落裡,用被子蒙住頭,渾身發抖。
她的口吃和面部痙攣在巨大的精神壓力下,變得愈發嚴重。
現在幾乎已經完全無法開口說話。
看父母的眼神充滿了恐懼。
這個家從根上已經徹底爛了。
而欣欣的生活,卻越來越好。
她在學校里交到了新朋友,學習成績也不錯。
還經常主動幫助其他同學。
欣欣媽媽也在附近找到了一份穩定的工作。
她們的生活雖然不富裕,但充滿了希望。
有時候,欣欣媽媽會帶著欣欣來我的工作室做志願者。
她用自己的經歷鼓勵那些還在掙扎的小朋友。
欣欣一點也不嫌棄自己略帶口音的發音。
總是驕傲地說:「這是小顧姐姐教給我的!」
每次看到欣欣自信的笑容。
我都覺得,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事。
就是及時彌補了上輩子對她們的虧欠。
在一個大雨滂沱的深夜,高利貸的人又找上了王麗娟家。
幾腳就踹開了那扇薄薄朽壞的木門。
狂風裹挾著雨水瞬間灌入這間小小的地下室。
「媽的!錢呢!拖了這麼久,耍我們玩是吧!」
為首的那個刀疤臉男人目光掃過家徒四壁的ṭű̂ₛ房間,語氣不耐。
王麗娟跪在地上,哭喊著哀求:
「再寬限幾天吧,求求你們......我們真的沒錢了,我們在想辦法......」
「辦法?給我打!」
男人冷笑一聲,像拎雞仔一樣拎起顧建軍,將他拖到雨里拳打腳踢。
徒留王麗娟在屋內絕望地哭著。
「還不上錢是吧?那就拿你女兒抵!」
一個刀疤臉的男人,獰笑著走向躲在床上的琪琪。
琪琪嚇得瘋狂掙扎,奈何嘴巴里只能發出啊啊的破碎音節。
刀疤男明顯一愣,隨後摸了摸下巴,眼神玩味。
「我看你女兒長得還挺標緻,結果是個結巴加面癱啊?」
「沒事,拆了零件賣,應該能值回點利息!」
「不要!不要碰我女兒!我跟你們拼了!」
那一刻,顧建軍這個懦弱了一輩子的男人,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
居然猛地掙脫了束縛。
他雙眼血紅,像一頭髮了瘋的野獸,抄起牆角的一根鋼管。
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個正伸手抓向琪琪的刀疤臉的後腦勺。
發狠地砸了下去!
一下,兩下,三下......
鮮血和雨水混在一起,染紅了泥濘的地面。
其他幾個催債的打手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瘋狂震懾住了。
一時竟不敢上前。
王麗娟和琪琪呆住了。
世界也瞬間安靜了。
只能聽到雷雨聲,和顧建軍殺紅了眼的、可怕的擊打聲。
直到警笛聲由遠及近,刺破了雨夜。
我是在第二天的早間新聞上看到這條消息的。
「本市昨夜發生一起惡性傷人事件,一男子因無力償還高額債務, 將上門催收人員毆打致死......」
新聞畫面里,顧建軍被兩個警察押上警車。
他頭髮花白, 一夜之間仿佛老了二十歲。
沒有掙扎, 也沒有看鏡頭。
只是茫然地望著天空,臉上是全然的麻木。
我關掉了電視, 走到陽台。
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新鮮的空氣。
陽光明媚, 鳥語花香。
真是一個好天氣。
顧建軍, 你終於為你一生的懦弱付出了最慘烈的代價。
這代價,沉重得超乎想像。
13
顧建軍因故意殺人罪被判處無期徒刑。
王麗娟和顧琪琪的人生, 則徹底墜入了無盡的黑暗。
顧建軍入獄後,高利貸的債務,自然就落到了王麗娟的頭上。
她帶著一個口不能言、精神恍惚的女兒,開始了東躲西藏的逃亡生活。
不敢在一個地方停留超過三天, 靠著打零散的短工過活。
我最後一次見到她, 是在一個寒冷的冬夜。
我開著車路過一個天橋, 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女人。
正領著一個眼神呆滯的少女,在垃圾桶里翻找著什麼。
是王麗娟和顧琪琪。
琪琪的臉因為長期的面部痙攣, 已經有些變形。
嘴角歪斜,眼神空洞,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精氣神早已被飢餓和屈辱啃食得一乾二淨。
車窗外的她們,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剪影。
我的車緩緩駛過,沒有停留。
沒有絲毫的同情,也沒有報復的快感。
心裡, 只是一片平靜的虛無。
我媽在哥嫂一家徹底墜入深淵後。
曾一度試圖向我求助, 希望我能接濟甚至收留她安度晚年。
她哭訴著自己的不易,抱怨嫂子的虛榮毀了這個家。
我只是平靜地告訴她。
「媽, 當您一次次用親情綁架我, 默認嫂子對我予取予求時, 我們母女的情分就已經在那一次次電話和家庭群的轟炸中耗盡了。」
「您選擇了站在他們那邊,就要承擔選擇帶來的後果。我的財富和安寧, 只留給真正尊重我、愛護我的人。」
14
後來聽說, 她變賣了老家那套小房子, 搬進了一所普通的養老院。
靠著不多的積蓄和養老金生活。
我定期會匿名支付一筆足以讓她生活舒適的費用給養老院。
確保她衣食無憂, 但也僅止於此。
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
對於母親,我履行了最基本的物質贍養責任。
但那份曾經被消耗、被傷害的親密, 卻再也無法復原。
互不打擾, 是我們之間最好的結局。
幾年後, 我的康復中心成為了全國的標杆。
我出版的專著被翻譯成多國語言。
我的「顧氏療法」幫助了成千上萬個家庭。
我站在國際特殊教育論壇的講台上。
面對著來自世界各地的專家學者,分享著我的理念和成果。
「聲音沒有貴賤之分。每一種努力發出的聲音,都值得被聽見,都擁有改變世界的力量。」
台下掌聲雷動, 經久不息。
在閃爍的鎂光燈中,我仿佛穿透了時光。
看到了那個在地下室里,在無盡的飢餓和黑暗中絕望死去的自己。
我對著那個可憐的、愚蠢的自己。
在心底輕輕地說了一聲:
「再見了。」
然後挺直脊背, 迎向屬於我的萬丈光芒。
這一世,我不僅救贖了欣欣, 也徹底救贖了自己。
我的未來,天高海闊,再無枷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