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音完整後續

侄女天生口吃。

我身為語言糾正師,用獨創的方法幫她恢復了流利。

可她從此帶上了一口無法剔除的土味口音。

嫂子虛榮,汙衊我是故意的,目的是毀了侄女的貴氣。

「一口大碴子味,以後怎麼進上流社會?」

侄女信了。

將我反鎖在絕對隔音的地下室,活活餓死。

「你不是很會說話嗎?那就在這裡跟自己說到死吧!」

再次睜眼,我回到了嫂子第一次帶侄女上門求助的那天......

1

被餓死的絕望感還未褪去,我猛地從工作室的沙發上驚醒。

還沒等我分清這是不是死後的幻覺。

耳邊就響起了嫂子王麗娟那熟悉的聲音。

「未未啊,你可得救救琪琪!她才六歲,這輩子要是都結巴,可怎麼活啊!」

她抹著不存在的眼淚,而在她身後,才六歲的顧琪琪正緊緊抓著她衣角。

怯生生地探出半個腦袋,一雙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我。

這張稚嫩的臉,瞬間和記憶里那個將我推入地下室,滿眼怨毒的少女重疊在一起。

我回來了,回到了悲劇開始之前。

恨意要將我淹沒。

我死死掐住掌心,才沒讓自己失控。

深吸一口氣,平靜地站起身,去飲水機旁倒了兩杯水。

一杯放在她們面前的茶几上,另一杯自己端起來慢慢喝完。

溫水潤過乾涸的喉嚨,久違的進食感讓我如獲新生。

我放下水杯看過去,臉上掛起職業的微笑,像在接待陌生客戶。

「嫂子,不好意思,最近預約已經排滿了,實在抽不出時間。」

王麗娟臉上的假哭瞬間凝固,她錯愕地看著我:

「什麼?顧未,你什麼意思?」

我頓了頓,看著她錯愕的表情,繼續補充道:

「而且,我們這行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一般不接熟人。」

「親戚之間做糾正,容易摻雜太多個人感情,會影響專業判斷的。」

王麗娟聞言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我:

「什麼規定?我怎麼沒聽說過?顧未,你就是不想幫忙!」

「琪琪是你親侄女啊!你不就是陪她說說話嘛,能有多忙?你忍心看她被別的小朋友笑話一輩子嗎?」

我沒說話,走到門邊扶住門把,露出歉意的笑。

不再多說半分,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不再看她的半分臉色。

上輩子,我就是因為她這幾句「親情綁架」,臨時把琪琪插進了預約名單。

那時排在前面的,是一對從鄉下趕來的母女,女孩叫張欣欣。

她媽媽帶著攢了兩年的積蓄,千里迢迢來求我。

可我被「親侄女」三個字絆住,讓她們回去等消息,說會優先安排。

後來我才知道,那對母女等了半個月沒等到我的電話。

急得團團轉時,遇上了那個自稱「語言顧問」的騙子 Allen。

欣欣媽媽掏空家底交了糾正費,結果孩子不僅沒好。

還因為騙子那套訓練磨破了舌頭,嚇得再也不敢開口。

最後那對母女抱著破碎的希望回了鄉下,從此沒了音訊。

這輩子,我絕不會再讓悲劇重演。

2

胸腔里那股被活活餓死的怨氣,總算順暢了些許。

被我拒之門外後,王麗娟果然沒有善罷甘休。

她開始了我上一世無比熟悉的操作,親情綁架。

先是我媽,電話里唉聲嘆氣:

「未未啊,你嫂子都跟我哭了好幾回了,琪琪是你親侄女,你怎麼能這麼狠心呢?」

接著是七大姑八大姨在家庭群里輪番轟炸。

話里話外都是指責我不近人情,發達了就忘了本。

我一概不理。

直到幾天後,我哥的電話打了過來。

他的聲音里滿是疲憊和無奈,一開口就是熟悉的和稀泥腔調:

「未未,你嫂子都快急瘋了。琪琪的情況越來越嚴重,現在見了生人連頭都不敢抬。你......就真的不能幫幫我們嗎?」

我聽著電話那頭我哥近乎懇求的聲音,心中一片冰冷。

上輩子,就是他一次次沉默,才助長了那對母女的囂張氣焰。

他的懦弱也是幫凶。

我沉默著,仿佛在進行艱難的思想鬥爭。

久到電話那頭的顧建軍都有些不耐煩:

「算了算了,指望你也指望不上!我們自己想辦法!」

電話掛斷了。

我自然樂得清閒。

沒多久,我媽又給我打來了電話。

「未未啊,你嫂子他們又找了個什麼專家。」

「誰啊?靠譜嗎?」

我故意急切地問,我媽的聲音帶著狐疑。

「那人說什麼,是剛從歐洲回來的皇家語言顧問,客戶名單說出來都能嚇死人。」

我一邊回憶,一邊用電腦調出了上輩子那個著名騙子的資料。

發現上一世,正是這個自稱 Allen 的騙子,差一點就讓王麗娟傾家蕩產。

是我偶然發現他履歷造假,及時報警並戳穿了他。

才幫哥嫂挽回了巨大損失。

可他們呢?

王麗娟不但不感激,反而怨我多管閒事,說我嫉妒她能找到這麼高端的專家。

顧琪琪更是從那時起,就覺得我毀了她的「名媛之路」。

還有另一樁悲劇與 Allen 有關。

上輩子被我耽誤的欣欣母女,就是栽在了他手裡。

我記得後來聽老家親戚提過,欣欣媽媽為了給孩子治病,還借了高利貸。

最後被逼得帶著孩子躲到了外地,日子過得苦不堪言。

現在,王麗娟主動找上 Allen,倒省了我不少事。

既然如此。

我倒要看看他們的下場。

3

我媽還在電話那頭喋喋不休:

「你嫂子不是一直想讓琪琪進上流社會嗎?說什麼找他絕對是找對人了。」

「他經手的孩子,出來個個都是一口標準的名媛腔,優雅得不得了。」

「真的假的?這麼神?」

我誇張地跟著大呼小叫起來。

電話最後,我媽憂心忡忡。

「就是說什麼,這種級別的專家,收費......也是天價。」

她隨後重重嘆了口氣,遲疑地說道:

「而且他預約很難,只接待有本事的。」

我都能想到那個場面。

王麗娟絕對是一邊叫著「錢不是問題!」,一邊志在必得地給其他人洗腦:

「只要能讓琪琪變得高貴!花多少錢都值!」

想像著她這副迫不及待上鉤的樣子,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掛了我媽的電話,我立刻翻出上輩子記下的欣欣家的聯繫方式。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那頭的女人聲音帶著濃濃的鄉音和一絲警惕,正是欣欣媽媽。

「您好,請問是張女士嗎?我是言語糾正師顧未。」

我儘量讓語氣溫和,

「之前您給孩子預約過糾正,因為我這邊的原因耽誤了,實在抱歉。」

「現在我的時間空出來了,如果您還願意,隨時可以帶欣欣過來。」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隨後傳來壓抑不住的哽咽:

「好的,我們還以為您不接了......」

聽到這話,我心裡更不是滋味。

上輩子,王麗娟一句「琪琪是親侄女,情況更緊急」。

就讓我把欣欣的預約往後推。

卻沒想到這一推,竟把她們推向了騙子的陷阱。

「是我這邊的失誤,真的很抱歉。」

我誠懇地道歉。

「現在我已經把預約調整好了,欣欣的糾正我會優先安排,費用方面如果有困難也可以分期,我還能幫你們申請基金會的補助。」

電話那頭的哽咽聲更明顯了,欣欣媽媽反覆說著「謝謝您」。

最後約定第二天帶孩子過來。

掛了電話,我看著窗外,長長地舒了口氣。

欣欣,我一定會幫你找回屬於自己的聲音。

4

第二天一早,門鈴準時響起。

我打開門,外面站著的就是欣欣母女。

欣欣媽媽衣著樸素但乾淨,皮膚黝黑,雙手因為常年勞作顯得粗糙。

一手拎著兩大箱牛奶,另一手提著一網兜土雞蛋。

臉上滿是侷促又感激的笑容。

她身後的欣欣瘦瘦小小,一雙大眼睛裡沒有膽怯,只有對開口說話的深深渴望。

「顧醫生,我們是從鄉下來的,也沒什麼好東西......這是自家產的,您別嫌棄。」

欣欣媽媽說著,就要把東西塞過來。

我連忙側身讓她們進屋:

「人來了就好,快進來,東西就別客氣了。」

欣欣媽媽見我不收,只好先把東西放在門口,有些手足無措。

她從欣欣皺巴巴的口袋裡掏出一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畫,紅著眼眶說:

「欣欣不會說話,但她想謝謝您,給您畫了幅畫。」

畫上,一個簡筆畫小女孩正對著一個大人張著嘴。

旁邊還有一個巨大的對話氣泡。

看著這幅畫,我瞬間想起了王麗娟那副趾高氣揚的嘴臉。

想起她口中「我們花的不是錢,是圈子」的荒唐言論。

什麼狗屁上流社會。

在真正的苦難面前,簡直就是笑話。

「別擔心,把孩子交給我。」

我一字一句說得清晰。

「糾正過程可能會很枯燥,甚至有點痛苦,但我需要你們百分之百的配合和信任。」

欣欣媽媽用力點頭,拉著欣欣一起對我深深鞠了一躬。

我坦然受之。

這是我應得的尊重。

5

王麗娟的行動力ťű₁在攀附權貴這件事上,向來是驚人的。

拿到聯繫方式時,她馬上就帶著顧建軍和琪琪,去拜訪那位 Allen 教授了。

Allen 接診後,更是把王麗娟夫婦忽悠得團團轉。

「你們的女兒,不是簡單的口吃,是語言基因的表達出現了偏差。」

他故作深沉地看著琪琪。

「普通的方法只能治標不能治本。但我的方法是直接作用於神經的,可以重塑她的語言本能。」

王麗娟聽得兩眼放光。

仿佛已經看到琪琪穿著公主裙,在頂級晚宴上交談的畫面。

當 Allen 教授伸出五根手指,報出第一期基因重塑課程的價格五十萬時。

顧建軍的臉都白了。

「五......五十萬?」

他結結巴巴地問。

王麗娟狠狠地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腳,然後滿臉堆笑地對 Allen 教授說:

「沒問題!教授,錢不是問題!只要能治好琪琪,我們砸鍋賣鐵都願意!」

當天晚上,顧建軍就給我打了電話,語氣里滿是為難:

「未未,你......能不能先借我們三十萬周轉一下?家裡的積蓄不夠......」

我用最無辜的語氣回道:

「哥,真不巧,我最近剛投資了一個項目,工作室也準備擴建,錢全都投進去了,一分都動不了。」

「要不......你們再想想別的辦法?」

「能有什麼辦法......」

顧建軍的聲音充滿了絕望。

「哎,」

我假模假樣地嘆了口氣。

「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我有個朋友是開金融公司的,專門做短期周轉。利息是比銀行高一點,但放款快手續簡單,解燃眉之急最合適不過了。」

「嫂子不是說,這是給琪琪投資未來嗎?這點投入跟琪琪的以後比起來算什麼呢?」

顧建軍還在猶豫,電話那頭的王麗娟已經搶過手機:

「快把聯繫方式給我!你哥就是個沒魄力的窩囊廢!為了女兒的未來,擔點風險怎麼了!」

6

掛了電話,我開始給欣欣做評估。

檢查她的口腔肌肉,測試她的聽力,觀察她對指令的反應。

過程中,我忍不住想起上輩子教顧琪琪的畫面。

那時我為了讓她放鬆,帶她去了鄉下老家,讓她跟著村民學童謠。

用「土味口音」打開她的語言開關。

可王麗娟不僅不感激,還嫌那口音丟了她的「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