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回應。
腦海里浮現出各種糟糕的想像,我把滿天神佛在心中求了個遍。
媽媽家的門幾乎是被我砸開的。
她穿著圍裙,拿著鍋鏟,一臉驚訝。
「是晚晚呀!怎麼突然過來了?」
她熱情地把我迎進門,又是遞水又是幫我脫外套。
我鬆了口氣,一下子癱坐在地。
9.
情緒平復後,我開始旁敲側擊跟媽媽打聽程宇。
畢竟是媽媽介紹的,她說不定知道些什麼。
可她壓根沒仔細聽。
只是因為我來了而興奮。
她一個勁把桌上的點心盤往我面前推,裡面是話梅和綠豆糕之類的小零嘴。
我媽不愛吃這些。
只有不常來的我愛吃。
我鼻子一酸。
「晚晚你等會啊,媽去熬你最愛的紅棗粥。」
看著她在廚房忙忙碌碌的背影,我心底突然生出無邊勇氣。
我一定要保護好媽媽。
依稀聽到點通話聲,但都被抽油煙機的噪聲吞沒了。
不一會,粥好了。
我一邊喝,一邊和她聊工作上的趣事。
就在這時,有人推開門。
我轉頭去看,呼吸一窒。
是程宇!
他氣喘吁吁,手裡拉著一個墨綠色旅行箱。
30 寸。
足夠裝下一個人。
看到我,他又一次露出詭異的笑:
「太好了……我還以為,你已經跑掉了。」
我立刻起身,想擋在媽媽前面。
但不知為何完全使不上力氣,一下就撲倒在地。
碗被打翻,滾燙的紅棗粥澆了我一身。
但媽媽只是平靜地看著。
她甚至走到程宇身邊,貼心地幫他拉開 30 寸行李箱。
「她剛一個勁跟我打聽你,應該是猜到了。
「你動作快點。」
紅棗粥里有東西!
我一直在想程宇的同夥是誰。
我懷疑過他的每一個朋友,猜他外面是不是還有別的女人。
但我從沒懷疑過——
媽媽。
竟然,是媽媽啊。
為什麼!?
這時,我的手機又一次彈出了自己的案件通告。
但我已無力再看。
評論區中的置頂是這樣一句話:
「這女的自己識人不清,怪誰?評論區的女生們找對象一定要擦亮眼睛哦~」
我心灰意冷地閉上眼睛。
10.
再次醒來時,我在一輛麵包車的后座上。
膠帶把我手腳勒成紫紅色,已經失去了知覺。
我艱難撐起依舊無力的身體。
沒有吵也沒有鬧。
「媽,讓我死個明白。」
程宇憐憫地看我一眼:
「別叫媽了,林珍珍不是你媽。
「是我媽。」
接下來,林珍珍講述了一段往事。
原來早在七年前,她就開始謀劃這一切。
我的人生,不過一場巨大的騙局。
11.
林珍珍曾是個千金大小姐。
家裡人有多寵她,從名字就能看出來。
吃最貴的,穿最好的,眼睛長在腦袋頂上,把周圍人得罪了個遍。
除了姜柔。
兩家家世相近,兩人學校里聚會上抬頭不見低頭見。
簡直孽緣。
她與姜柔表面上是姐妹花,實際私底下暗暗較勁。
比成績比容貌比身高比穿搭甚至三圍。
等結婚生子後,又比孩子。
斗得久了,竟咂摸出點惺惺相惜的味道。
可那一天,一切都變了。
林家倒台。
非法集資、詐騙、洗錢……罪名多到林珍珍發懵。
林父鋃鐺入獄,財產全部沒收。
曾山盟海誓的丈夫一夜間捲款帶娃跑路。
親戚朋友避之不及,微信群秒踢。
她徹底淪為笑柄:
「以前拽得跟啥似的,活該!」
「哈哈,豪門千金變落水狗,她咋還有臉活著?」
「姜柔才是真千金,人美心善,氣質甩她十八條街!」
林珍珍逃一樣離開那座城市。
她想找工作養活自己。
可誰願意雇個罪犯的女兒?
她沿街乞討了一段時間,甚至偷過超市的過期麵包。
後來,好不容易有個鄉下醫院願意收留她。
她刷馬桶、擦地、給病人端屎端尿。
那些她曾最看不起的活,現在全落到她頭上。
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短短一月頭髮就白了一半。
偶爾翻報紙,姜柔又上頭條了。
【姜柔任集團新總裁。】
【姜柔向震區捐款三千萬。】
【姜家獨生女十四歲精通五國語言,未來不可限量。】
……
她把報紙撕了個稀巴爛。
憑什麼?
憑什麼姜柔依然活得光鮮亮麗?
就這樣兩年後,她聽到了一個大新聞:
姜柔的女兒,被拐了。
姜柔大受打擊,甚至在記者會途中昏了過去。
她在值班室電視機前笑出了聲。
真解恨!
她記得那孩子。
女孩每次看到她,都會叫一聲林阿姨,臉上是燦爛的笑。
裝,真特麼會裝。
跟她媽一樣噁心。
她不無惡意地想:
最好是被賣進山里,十年生八個。
一輩子也出不來!
可老天偏愛打她臉。
沒兩天,姜柔女兒居然出現在了醫院裡。
她渾身髒兮兮,頭上有傷,衣服破爛,不知經歷了什麼。
林珍珍站在角落,直勾勾盯著。
有民警在和她問話,但女孩只是搖頭。
林珍珍仔細聽了一陣,越聽越心驚。
女孩居然失憶了!
她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身上又沒有任何能證明身份的物品。
林珍珍呼吸急促,鬼使神差上前一步:
「警官,這是我女兒。」
她看了一眼外面即將沉沉墜入地平線的太陽:
「林晚。
「這是我女兒,林晚。」
起初,她只是想讓姜柔多受點折磨。
姜柔痛,她才爽。
但漸漸的,她有了更好的主意——
讓兒子程宇,把姜柔女兒搞到手。
只要成了姜家女婿,還怕翻不了身?
不僅兒子能掙更好的前程,她也能做回千金大小姐!
面前的女孩小心翼翼又帶點討好地叫她:
「媽。」
這一聲『媽』,舒服得她五臟六腑都發麻。
扭曲的內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姜柔,這次輪到你嘗嘗失去一切的滋味了。
這真是老天給我的,最好的禮物。
12.
「所以,我其實是姜柔的女兒。」
我內心驚濤駭浪,腦袋疼得快要炸開。
林珍珍不是我的親生母親。
她原本有更長線的計劃,只是被程宇急需用錢給打亂了。
這時車已進山,彎彎繞繞到了程宇提前踩好的點。
他把我推搡下車。
我記得這個地方。
上一次,我就被埋在這裡。
胸口一陣陣抽痛,被背叛後的憤怒壓也壓不住地冒出來。
全是假的。
會在深夜等我回家的母親,信誓旦旦向我求婚的男友。
從一開始,就是假的!
「我信了你們七年!」
我聲嘶力竭,眼淚都飆出來:
「你們就不怕遭報應?」
程宇被我激得紅了眼:
「閉嘴!」
他抄起一旁的鐵鍬,毫不猶豫朝我後腦削來。
比起上一次循環里的慌張和窩囊,他整個人看起來硬氣不少。
因為他有媽媽在背後撐腰。
我沒有。
我孤身一人。
13.
程宇抓著我的頭髮,拖行了一段距離。
血糊了滿臉,我又一次被踹進坑裡。
耳邊傳來程宇的抱怨聲:
「呼~累死了。媽,快來幫忙!」
她站在坑沿,面上有一絲猶豫和不忍。
她真的會動手嗎?
林珍珍假裝我母親,已經整整七年了。
我發了工資後,總在第一時間給她打去大半,和她無話不談。
她也冒雨給我送過傘,趕地鐵給我送午飯,親手織毛衣到眼花。
雖然我們是從仇恨開始的,即使我們是假的母女。
總也該有點感情吧?
我不再掙扎,輕輕喚了一聲:
「媽。」
一陣窒息的沉默。
她指尖神經質地顫抖。
然後,林珍珍的回應,是將最後一抔土,蓋在我臉上。
她選擇了程宇。
一邊是十月懷胎的親生兒子。
另一邊不過是她最恨的那個人的女兒。
我悲哀地想:
「要是我,大概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吧。」
沉甸甸的泥土一層一層壓下來。
「媽,你趕緊幫我跟你那個熟人打聲招呼,把保險公司手續趕緊辦下來,我急用!」
「擦擦汗。我兒衣服都髒了。」
程宇和林珍珍火熱討論的聲音逐漸遠去。
我只覺得無比的疲倦。
再也不想睜開眼睛。
可就在這一刻——
腦袋隱隱作痛,一直以來塵封的記憶,被這一鐵鍬搗出一絲裂縫。
一個名字從意識深處浮上來:
朝露。
我不是林晚。
我是許朝露。
我有家,有一對愛我的父母。
好像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人。
男生的臉陌生又熟悉,像一片晚霞中最後掙扎的那束光。
我猛地睜開眼睛。
我要把這本屬於我的一切,全部奪回來!
14.
在接下來的循環里,我試了很多辦法。
報案。
沒證據,被原樣送回家。
想直接做掉程宇。
被二人聯手反殺。
聯繫姜柔。
電話還沒接通,程宇直接從背後捅了我一刀。
還有一次,我甚至鼓起勇氣,拎起酒瓶在燒烤攤上砸了個施暴男,進了派出所。
我以為自己安全了。
結果突發心臟病,緊急送到醫院,最後還是被兩人找到帶回了家。
可我根本沒有心臟病!
無論我怎麼掙扎,都只會打草驚蛇。
反而會被他們用一種更快、更詭異的方式扼殺。
更要命的是——
我的死亡時間,開始提前了。
第一次是 5 月 16 日。
然後是 15 日。
再後來,14 日。
現在,是 13 日。
我開始睡不好,心臟莫名刺痛,頻繁耳鳴。
每次在新的循環中醒來,我都更接近死亡。
這不是巧合。
簡直就像……
我被活埋,是一個既定事實。
人沒有辦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
只能按照劇本去死。
我焦慮地咬著下唇。
手指上的倒刺被我揪得直冒血珠。
我不知道進入循環的原因和規則是什麼。
我只知道自己快要瘋了。
難道我再一次醒來的意義,只是再一次被殺死?
活著這件事本身,就是錯的?
認命嗎?
我撫摸著腕上的智能腕錶,突然想到一種可能。
如果『被活埋』是註定的。
那,『被活埋』之後呢?
15.
我盯著那個每次發來我案件通報的陌生號碼。
輸入框寫寫刪刪。
最後還是決定單刀直入:
「你是誰?
「為什麼給我發這則新聞?」
我坐立不安,隔一會就看一眼手機。
就在我以為不會收到回復時——
叮咚。
我立刻撲向手機。
回復很長。
「您好,抱歉打擾。我不是可疑的人。
「最近林晚一案轟動全城,我是被害人的
信息突然中斷。
螢幕上一直跳動著正在輸入中。
好一會,猶猶豫豫跳出一個詞——
「……曾經的戀人。
「我做了刑警,追查這個案子好多年。
「您的手機號是她生前用過的。
「我其實把這個號買下來了,不知道為什麼串線到您這裡。
「只是想告訴她,我把案子破了。
「我找到她了。」
信息又一次中斷了。
對方邊打邊刪,詞不達意。
又過幾秒,他仿佛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新的信息帶著些慌亂和羞赧:
「我沒什麼人能說這件事,沒注意,太囉嗦了。
「對不起,打擾您了……祝您安好。」
我盯著手機發獃。
宋時晞……
我想起當時,我就是在他眼前被拽上一輛黑車的。
他居然……一直在找我?
我記得他的志向,曾是做一名飛行員。
現在卻成為了一名刑警。
是因為愛?
或更多是……愧疚與自責?
客廳響起門鎖轉動聲。
是啊,因為我嘗試求助。
這次循環中的程宇又在 13 日殺過來了。
我擦乾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