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隨口說過喜歡吃荔枝,第二天,桌上就擺滿了從千里之外快馬加鞭送來的、最新鮮的荔枝。
我無聊時哼過一首前世的流行歌曲,第三天,裴弋就能用琴彈奏出完整的曲調。
書房裡擺滿了我愛看的各種話本子,衣櫃里掛滿了按照我的喜好定製的衣裙。
可系統失聯,我心裡總是不踏實。
我決定反抗。
我開始絕食。
第一天,裴弋端著飯菜進來,我別過頭不看他。
他也不生氣,就靜靜地坐在我旁邊。
「淺淺,我知道你心裡有氣。」他聲音很輕,「但飯要吃,不然傷了身體,我會心疼的。」
我不理他。
他就那麼陪著我,從中午坐到傍晚,飯菜熱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我餓得頭暈眼花。
他依舊如此。
第三天,我終於撐不住了。
在他又一次端著一碗清粥小菜走進來時,我沙啞著嗓子開口:「你到底想怎麼樣?」
他笑了,把粥碗遞到我嘴邊:「我不想怎麼樣,我只要你好好的。」
我終於還是喝了那碗粥。
當我問起京城的事,問起裴珩和洛清芙時,他臉上的笑意不變,卻巧妙地轉移了話題。
「京城最近風大,裴家和洛家???斗得厲害,死了不少人。」他一邊給我剝著橘子,一邊雲淡風輕地說,「幸好你在這裡,不必看到那些腌臢事。」
他的話,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
好像,外面真的很亂,只有待在他身邊,才是最安全的。
14
我們在江南待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里,裴弋對我無微不至,幾乎將我寵成了一個廢人。
但越是這樣,我心裡的不安就越重。
這天,一個叫晚晴的侍女來伺候我梳洗。
她是我到別院後,裴弋特意為我挑選的。
晚晴一邊為我梳頭,一邊狀似無意地開口:「夫人,您真是好福氣。奴婢還從未見過像公子這般痴情的人。」
我沒說話。
「您是不知道,」晚晴的語氣裡帶著一絲後怕和崇拜,「前幾日,江南鹽運使家的公子,在酒樓里多看了您兩眼,還說了幾句不乾不淨的話。當天晚上,那位公子的腿就被人打斷了,整個鹽運使府都被公子用雷霆手段給查抄了底朝天。」
我握著梳子的手一緊。
晚晴像是沒看到我的反應,繼續說道:「外面的人都說公子手段狠辣。可我們這些下人都知道,公子只是太在意夫人了。」
她頓了頓,壓低了聲音:
「公子吩咐了,任何對夫人您有非分之想的男人,都不能留。」
我看著鏡子裡那張蒼白的臉,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晚晴口中的公子,和眼前這個對我百般溫柔的裴弋,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晚上,裴弋回來了。
他身上帶著一絲淡淡的血腥味,但很快就被他慣用的薰香所掩蓋。
他像往常一樣從背後抱住我,把臉埋在我的頸窩。
「乖乖等我幾天,」他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我為你去掃清一些討厭的蟲子。」
我身子僵硬,一動也不敢動。
我終於明白,他不是在開玩笑。
15
在江南又待了一個月,裴弋終於決定動身返回京城。
他說,有些事,終究要去解決。
回去的路上,我們遭到了埋伏。
就在官道旁的一處密林里,上百名黑衣人從天而降,刀光劍影瞬間將我們乘坐的馬車包圍。
我嚇得臉色發白,下意識地抓住了裴弋的衣袖。
他卻一點也不緊張,甚至還有心情幫我理了理鬢邊的碎發。
「別怕。」
他聲音落下的瞬間,一層肉眼看不見的屏障以馬車為中心,無聲地擴散開來。
我坐在馬車裡,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的血肉橫飛,能看到刀劍砍在屏障上激起的無形漣漪。
但我聽不到一絲聲音,聞不到一絲血腥味。
那些人的嘶吼、兵器碰撞的巨響、臨死前的慘叫……全都被隔絕在外。
馬車內,安靜得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裴弋甚至還有閒情逸緻,取出棋盤,溫聲細語地問我:「淺淺,陪我下一局棋,好不好?」
我呆呆地看著他。
窗外是修羅地獄,窗內是他溫柔帶笑的臉。
這場戰鬥,對他而言不是為了求生,而是為了向我證明一件事:???
我是你的神,只要信我,你將永不受苦。
我不知道那盤棋下了多久。
等我回過神來時,外面已經恢復了平靜。
屏障消失,陽光重新照了進來,可地上除了橫七豎八的屍體,連一滴血都看不到,仿佛被什麼東西吞噬得一乾二淨。
裴弋落下最後一顆棋子,抬頭對我笑了笑。
「淺淺,我們該走了。」
我看著他,第一次沒有產生逃離的念頭。
因為我親眼目睹了,在他面前再怎麼樣都是徒勞。
16
回到京城,我們沒有回裴府,而是住進了一處更隱秘的宅院。
裴弋似乎很忙,時常早出晚歸。
這天,我正在院子裡看書,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我。
是裴珩。
他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避開了裴弋布下的所有眼線,出現在我面前。
他看起來憔悴了很多,但眼神卻異常明亮。
「淺淺,跟我走!」他急切地抓住我的手,「裴弋是個瘋子!他把你關起來了!你放心,?ū??我的系統已經升級了,只要你跟我走,我可以幫你擺脫他,我甚至可以利用系統的力量,送你回家!」
回家……
聽到這兩個字,我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
我所謂的「家」,已經很模糊了。
而所謂的「自由」,代價可能是要面對裴珩那膚淺的占有,和這個世界無處不在的危險。
我想起了在江南別院裡,裴弋為我打造的天堂。
我想起了在密林里,他為我撐起的那一片絕對安全的天地。
我想起了他說的:「幸好你在這裡,不必看到那些腌臢事。」
我慢慢地把手從裴珩的掌心裡抽了出來。
「我不走。」我說。
裴珩愣住了:「為什麼?難道你想被那個瘋子關一輩子嗎?!」
「他不是瘋子。」我看著他,平靜地說,「他是我的夫君。」
打發走失魂落魄的裴珩,我轉身回了屋。
晚上,裴弋回來的時候,我第一次主動迎了上去,幫他脫下外衣。
「怎麼了?」他有些受寵若驚。
我靠在他的懷裡,把今天裴珩來找我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我沒有說裴珩許諾我「回家」的事,我只說他想帶我走。
聽完我的話,裴弋沉默了很久。
然後,他欣喜若狂地抱住了我,抱得那麼緊。
他在我耳邊,一遍又一遍地滿足地低語:
「我就知道,淺淺是愛我的。」
我當然知道裴珩沒能力跟他抗衡,當然我也絕不會相信一個傷害過我的渣男。
17
那天之後,我對裴弋的認知刷新到了一個新高度。
這麼說吧,我覺得裴珩那傻逼已經算開掛了,結果他哥是 GM,是伺服器本身。
怪不得他身子骨總不見好,原來之前都是在扮豬吃老虎。
京城那點破事,裴弋處理起來比我用卸妝水卸掉臉上的妝還快。
裴珩和他那個腦子有病的女將軍,連個響都沒撲騰出來,就被收拾得明明白白。
最後那天,下著雨,裴弋撐著傘帶我去看裴珩的結局。
那傻逼跟瘋狗似的,對著裴弋咆哮,說什麼「天命之子」。
我當時差點沒笑出聲。
嗯,總算是壓對了寶。
然後,我就眼睜睜看著裴弋,像從雲端刪掉一個病毒文件一樣,輕描淡寫地就把裴珩體內的「系統」給抽了出來,捏爆了。
光點碎了一地,像廉價的塑料鑽石。
我當時腦子裡只有一個字:操。
這還玩個屁啊。
跑是肯定跑不掉了,幸虧我當時沒聽裴珩的硬剛,這基本等於送死。
我那二百萬的夢想,估計也泡湯了。
裴弋處理完「垃圾」,走到我面前,抹掉我臉上的雨水,眼神溫柔,說出來的話卻讓我毛骨悚然。
「淺淺,我把這個世界的主角殺死了,從今以後,你就是這個世界唯一的主角。」
我聽懂了他的潛台詞:以後,你只能是我一個人的。
我一個激靈。
反正打不過,那就加入。先他媽苟著,總有機會。
我猛地撲進他懷裡,用上了畢生演技,哭得梨花帶雨,渾身發抖。
「夫君,我好怕……我只要你。」
他心滿意足地抱緊我,在我耳邊,跟念經似的,一遍遍重複:
「我就知道,淺淺是愛我的。」
我閉著眼,在他懷裡,回了他一個「嗯」。
18
我生日那天,他給我整了一場俗氣又盛大的流星雨,抱著我,在我耳邊膩膩歪歪:「淺淺,還有什麼想要的嗎?只要你說,我都能給你。」
我心想,可算等到你這句話了。
我從他懷裡掙脫出來,站直了,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
我看著他,露出了三年來的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行啊。」我說,「送我回家。」
他臉上的笑,一寸寸地裂開。
「淺淺,你……說什麼?」
「我說,我玩膩了。」我掏了掏耳朵,語氣不耐煩,「這場戲演了三年,我快拿終身成就獎了。裴弋,打開伺服器,放我出去。」
他那雙總是亮得嚇人的眼睛,裡面的光,被我一句話給生生砸碎了,變成了毫無意義的玻璃碴子。
他腳下的草地,以他為中心,迅速枯萎、沙化。他為我創造的完美世界,因為他主人的心碎了,也跟著一起報廢。
他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嚇人,可我感覺不到疼, 只感覺到一種絕望的顫抖,像是溺水的人抓著最後一根根本不存在的稻草。
「你在騙我……你愛我……」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你說過你愛我的……」
「大哥,逢場作戲而已, 你還當真了?」我看著他這副慘樣,心裡竟然有點爽。我用最刻薄的語氣, 給了他最後一刀,「你活好,我演技好,咱們這叫各取所需, 懂嗎?」
這句話說完, 他徹底不動了。
抓著我肩膀的手,緩緩地、一點點地滑了下去。
然後, 他笑了。
他看著我,眼神空洞,卻又帶著一種詭異的溫柔。
「好。」
他就說了一個字。
「我成全你。」
他抬起手,掌心凝聚起最後的力量,撕開了一道通往我世界的裂縫。
他明明已經是個空殼了,可為了滿足我的願望, 他還是壓榨出了所有。
「淺淺,」他的身影在光芒中變得透明,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忘了我吧。」
沒關係。
你騙我也好, 不愛我也好。
只要是你要的。
這是我從他最後的眼神里,讀出的意思。
我被吸進去的最後一秒, 心裡想的是:廢話, 不忘了你,留著過年嗎?
尾聲。
回到現實世界,我第一件事就是讓系統把這段記憶格式化。
記憶清除, 一身輕鬆。
一年後。
我去看一個畫展, 閒著也是閒著。
在一幅畫前, 我停住了。畫的名字很裝, 叫「神的遊戲」。
畫里是一個漂亮的江南小院,美得讓人窒息。
不知道為什麼, 我看著那幅畫,心裡堵得慌,跟消化不良似的, 眼眶還有點發酸。
「有病。」我罵了自己一句。
「你也覺得, 畫里的人,有病嗎?」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乾淨又好聽。
我扭頭一看, 是個帥哥, 白襯衫,氣質絕了, 就是臉色有點蒼白, 看著腎不太好的樣子。
我呆住了。
這人怎麼這麼眼熟。
帥哥看著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他那雙漂亮的眼睛彎了起來, 笑眯眯的。
他朝我伸出手,聲音溫和得一塌糊塗。
「溫小姐,你好。」
「我是裴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