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導長長吐出一口氣,重新看向顧奕:「那麼,顧奕先生,你從那之後作為顧鴉『名義上』的弟弟,你對顧鴉的過去又了解多少?」
顧奕張了張嘴,在龐景林的那番長篇大論後,他再說什麼都顯得單薄。
片刻後,他才憋出一句:「顧鴉……她化學很好。」
頓時,鏡頭外傳來分不清是善意還是惡意的笑聲。
顧奕的耳根於是漲紅了,但他繼續說道:「她給我輔導過化學,教給我一種聯想法,比如鈉,Na,就像『No allowed』的縮寫,提醒你不能直接接觸水,還有鉀,K,就像『Killer』,因為它比鈉反應更劇烈……」
直播的鏡頭很懂地切給了龐景林一個特寫。
卻見他那張總是淡漠疏離的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恍惚。
因為這些訣竅,都是我和他在高中時一起總結的。
我在螢幕外緩慢地眨動眼睛。
沒想到顧奕居然還記得這些。
生父將我認回顧家,我那位繼母看不慣我吃白飯,於是便大手一揮,給我安排了一個任務——
去輔導她那個不學無術的寶貝兒子,顧奕大少爺。
起初顧奕一臉不耐,對我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姐姐」更是厭煩。
他把化學元素周期表當成催眠曲,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直到我開始用那些荒誕不經的聯想法,他才稍稍有了興趣。
我還記得顧奕當時挑著眉,用一種近乎挑釁的語氣問我:「那鐵呢?Fe?」
「『Ferrum』,拉丁語中的鐵,你可以想像它是一個強壯的角鬥士揮舞著鐵劍。」我說,「試著創造自己的聯想,會更容易記住。」
「好吧,所以你對顧鴉的唯一印象就是輔導老師?這算是一種稱讚嗎?」
直播里,孫導的語調揶揄,將我從回憶里拉了回來。
鏡頭外的笑聲更明顯了,但這次也是明顯的善意。
顧奕的耳根愈發紅了,可他那張臉還是固執地板著,「不。」
「我討厭她。」他說。
剛剛才緩和了一些的會客廳又沉甸甸地靜了下去。
「沒錯,她算個好人,有著不符合她背後的苦難的美好品質,但我討厭她。」
顧奕深吸一口氣,接著說下去,「我討厭她的存在,希望她滾蛋,可我又想保護她;我厭惡她總是輕易對人展示善意,希望她別再那麼無私,可我又渴望成為那個接受她善意的人;我不屑於她那麼好哄,為最簡單的事就能快樂,可我又總為她的笑容感到莫名的開心。」
這番激烈而矛盾的剖白,讓直播間的彈幕停滯了一瞬。
【我靠我靠……這是什麼彆扭的告白現場?】
【那這就不是討厭,而是沒人教會他該怎麼喜歡】
【我還陰暗地猜想過或許弟弟就是兇手,故意賊喊捉賊,這樣看應該不可能了】
【就像網友也總是先入為主地給顧鴉貼上『艷星』的標籤,戴著有色眼鏡看她,在那之後就算看見美好也都會變得扭曲】
【我們看到的只是被資本塑造的顧鴉,卻從未了解過真正的她】
龐景林望向顧奕,似乎想說什麼。
而顧奕卻直接瞪來,話鋒一轉:「可自從和你結婚,她的笑容就越來越少了。」
龐景林一愣。
顧奕緊緊盯著他:「我查過,那個叫桑瑞甜的,是你的直系學妹吧,在大學裡就跟個水蛭一樣天天黏著你,借著討論劇本的名義,整個人都快貼到你身上去了,全校誰看不出來她那點心思?而你呢?龐景林,你是瞎了還是傻了?你是不知道『避嫌』二字怎麼寫嗎?」
「還有你 24 歲生日那天,顧鴉特意穿著你之前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一條粉色連衣裙去參加你的生日派對,結果桑瑞甜『不小心』把一杯紅酒全潑了上去,你當時做了什麼?你居然反過來安慰那個罪魁禍首,說不是她的錯,沒關係,把顧鴉一個人晾在那,看著你們,就因為前者哭得梨花帶雨,而顧鴉不會哭。」
我垂眸,想起那件裙子。
我後來把它反覆洗了很多遍,可那塊暗紅色的酒漬,卻怎麼也洗不掉了。
而從那以後,我好像就沒再穿過粉色的衣服。
「還有。」
顧奕的聲音還在繼續,也越來越憤怒,「你知道顧鴉為了這個家,為了給你爭取資源,被那些噁心的投資人灌了多少酒?被多少人指著鼻子罵?她半夜回來吐得天昏地暗,你這個做丈夫的人在哪裡?哦對了,你在陪你的『好學妹』桑瑞甜對劇本,對到凌晨三點,緋聞都快傳遍全網了!」
寂靜。
「我不知道……」
直播畫面里,龐景林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她從來沒和我說過這些。」
「她該怎麼跟你說?」顧奕笑了,眼睛裡卻沒有笑意,「跟你說你的『好學妹』其實是想撬她的牆角?還是跟你說,她開始覺得你是相信了網上的那些流言,也開始嫌她髒了,所以才會越來越疏遠她,而去親近一個單純乾淨的小學妹?你告訴我這些話她該怎麼和你說?」
「說了你又覺得她小題大做,說了你又覺得她敏感想多,然後換來你平靜的一句『讓我們彼此冷靜一下』——就是因為你這種永遠理智、永遠置身事外的態度,她才越來越沉默,越來越不開心。」
「但我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她的事,無論是肉體出軌,還是精神出軌,我都沒有,我可以發誓。」龐景林的聲音乾澀。
我相信他的話。
龐景林並沒有出軌。
我也很清楚。
從少年到婚姻,他已經為我做了太多。
也正是這份沉甸甸的恩情,和他那份永遠無法被撼動的理性,像一根根微小卻尖銳的針,日復一日地刺穿我剛剛建立起來的那一點點安全感。
時刻提醒著我,在這段看似平等的婚姻關係里,我自身的無能與依賴。
「離婚,也是她提出的。」龐景林的聲音徹底低了下去,「我當時問過她為什麼,她只說她累了,我以為……她是找到了更好的歸宿。」
「至於桑瑞甜。」龐景林頓了頓,語氣恢復了那種近乎冷酷的平靜,「我對她沒有任何超越學長對學妹之外的想法,但和顧鴉離婚後,她在一場殺青宴上當著所有人的面向我告白,說她一直在等我,也會繼續等下去,在那種情境下我如果拒絕,對她一個女孩的名譽和自尊傷害會太大……」
「龐景林你他媽還要不要臉!」
像是被這句話徹底點燃了引線,顧奕猛地拽住龐景林的衣領,一拳揍了上去。
對面的孫導「哎呀」驚呼著,假意攔了攔,讓顧奕的第二拳也揍了上去。
現場亂作一團,直到第三拳後顧奕才終於被工作人員拉開。
他劇烈地喘著粗氣,胸口不斷起伏,一雙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被他打得嘴角破裂的龐景林,一字一頓地問:「龐景林!你他媽和我說實話,你愛顧鴉嗎?愛,愛過,還是都沒有?」
一時間,所有人的動作停下了。
所有的鏡頭都對準了龐景林,等待他的下文。
而這個簡單的問題似乎比之前所有問題都更難回答。
龐景林坐在那,眼角和嘴角紅腫,沉默了很長時間。
長到連彈幕都開始擔憂、焦灼、痛斥。
「我不知道……愛是什麼。」
他最終說。
「我知道劇本,知道如何塑造一個角色,知道邏輯上的因果關係,這些我很熟悉,是我的領域,我的安全區。」
「但當我看著她,感到的一切我都不熟悉,有時候,當她笑的時候,我感到一種溫暖;當她哭的時候,我感到一種……疼痛。」
「這是愛嗎?我不知道。」
「如果愛意味著無條件的給予,不求回報,那麼我不愛她,因為我總是想要回報,想要她的無條件存在,想要不論如何她都不會離開。」
龐景林停頓了一下,近乎喃喃。
「但如果愛意味著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她,即使面對死亡也不放棄,那麼也許……也許我是愛她的。」
顧奕怔怔地看著龐景林,像在看一個說胡話的瘋子。
而孫導深吸一口氣,接著開口了:「那麼最後,第三個問題,如果我有一個辦法能讓顧鴉回來,你願意為之付出什麼?」
顧奕和龐景林的眼睛瞬間睜大了。
就連直播間裡的彈幕也清空了一瞬。
緊接著又以井噴之勢爆發開來。
「你……」龐景林的聲音幾乎是一種耳語,「你能讓她回來?」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手指無意識地顫抖。
一瞬間,所有的防備、冷靜、理性都消失了,只剩下赤裸裸的渴望和絕望。
「我願意做任何事。」龐景林的聲音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懇求,「退網、公開道歉、和桑瑞甜分手,如果你想要我的一切,我都可以給你。」
「我知道我不值得原諒,現在我才意識到我對她做了不可饒恕的事,但顧鴉,她值得第二次機會,她值得活著,呼吸、笑、哭……做一切活人應該做的事。」
「如果能讓她回來,但條件是我永遠不能再見她,我也接受,任何條件,任何代價。」
「我不配得到她,我從來都不配,但她配得上生命,請……」
而緊接著,龐景林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事。
他跪了下來。
「請讓她回來。」
回來。
這個陌生的念頭在我腦海中盤旋,像一隻不祥的烏鴉。
與此同時,我推開更衣室的門。
好的謠言,壞的謠言,傳了那麼久。
也該出來打假了。
5
直到現在,網上還在瘋傳那天的直播視頻。
當我走進會客廳的那一刻,就像摩西分開紅海。
眾人瞪大著眼下意識地退到兩邊,為我讓出路來。
而那一刻顧奕和龐景林的表情,無法用言語形容。
震驚、錯愕、呆滯、難以置信……
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匯成一片空白。
「你……你……」
顧奕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指著我的手指都在發抖,一半是氣一半是急,「你沒死?你耍我們?!」
我的目光越過他,落在了龐景林身上。
他還是那樣跪著,只是視線死死地鎖著我,嘴唇翕動,卻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哎呀!奇蹟!這真是醫學奇蹟啊!」
還是孫導最先反應,她一個箭步衝上來,一把抓住我的手,對著鏡頭大聲宣布,「顧鴉沒有死!她回來了!這一定是所有愛她的人的祈禱感動了上天!」
太扯了。
讓我不禁露出老人地鐵看手機的表情。
然後,我九十度鞠躬,態度誠懇地當眾澄清了這場惡作劇並道歉。
快門聲再次瘋狂地響起,記者們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爭先恐後地把話筒遞到我嘴邊。
「顧鴉小姐!請問您『死亡』了的這大半天都在做什麼?」
「您是否知道網上關於您的各種傳聞?特別是桑瑞甜小姐的指控?」
「顧鴉!你不覺得你這樣是在惡意炒作,浪費社會資源嗎?你是否應該為此承擔法律責任?」
「對於您弟弟之前懸賞一千萬抓捕兇手,您有什麼想說的?這筆錢是您自己的還是顧家的?」
「請問你和孫導是從一開始就策劃了這起假死事件來博取同情和流量嗎?有傳言說你是為了擺脫某些圈內大佬的潛規則,這是真的嗎?」
「龐影帝為了您下跪,您感動嗎?您會和他復合嗎?」
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一個比一個勁爆。
而後來輿論的反噬來得比海嘯還要迅猛。
網絡上那些剛才還在為我點蠟燭、寫悼詞的網友們,立刻覺得自己被當猴耍了,鋪天蓋地的憤怒與咒罵,像海嘯般席捲了我的一切社交平台。
可人類的感情和注意力,終究是有限且善變的。
我選擇現身澄清的時機,實在是太過巧妙了。
比起我這邊規規矩矩地道歉和澄清,大眾顯然還是對前邊的抓馬大戲更感興趣——
我的過往、孫導的胡說八道、顧大少的失態揍人,以及由此牽扯出的我、龐影帝、桑瑞甜三人之間錯綜複雜的愛恨情仇……
尤其是龐景林的當眾下跪。
每一個爆點都足以讓吃瓜群眾們彼此吵吵吵吵。
當然,還是不乏注意力集中的網友,專注於討伐我。
但我從出道起就一直活在罵聲里,早已經習慣了。
無緣無故都能被罵得狗血淋頭,如今犯了這麼大的錯被罵也實屬正常。
何況「死」過一遭,我反倒覺得網友們嘴下開始留情了。
大概是覺得現在罵我,萬一我哪天又嘎嘣一下死了,他們再重新去追悼我的好,那反覆橫跳的打臉滋味也挺難受的。
甚至於有的人罵著罵著也生出了些感情,當再有噴子想造我的黃謠,那些網友還會順帶把那人也罵了。
【罵她可以,但別造謠,有點底線行不行?】
【我們自己罵罵就算了,你算哪根蔥?滾!】
於是我在下頭評論說「謝謝」。
網友回復我說「順嘴的事」。
與之相比,倒是顧奕的氣性更大些。
就像凍久了的人第一次接觸熱源,第一反應是疼。
第一次接納自身感情的人感到的也是恐慌。
直到兩月後的一天晚上,顧奕才冷冰冰地敲開了我房間的門。
「……姐,吃晚飯。」
叫得倒是自然。
我正準備說些什麼,他又從身後拿出一份文件塞到了我懷裡。
「拿去。」
我低頭一看,居然是一份投資意向書。
「那一千萬,反正也用不上了。」
顧奕還是不看我,「你要拍什麼破電影,就先拿去用……不過我可警告你,別拍得太爛給我丟人。」
我愣在那。
所以,他是真的準備了那一千萬賞金。
他是真的相信我被害死了,也是真的想不惜一切代價替我報仇。
直到我以那種荒誕的方式「歸來」,他才終於被迫直面自己內心深處那份複雜的情感。
那不僅僅是少年人羞於承認的好感,更多的,是一種源於佩服和嚮往卻因為拉不下臉而扭曲成的敵意。
我擦了擦眼角,把那彆扭的小子拽進懷裡給了他一個緊緊的擁抱。
外婆。
我不再是一個人了。
而有了啟動資金,我立刻開始行動。
當我恬不知恥地找上那位獲過國際獎的老導演的門時。
他臉上的表情精彩到可以直接錄入北影的表演系教材。
「導演。」我恭恭敬敬地呈上自己的手機,裡面的視頻還暫停在他那張充滿「痛惜」的臉上,「現在我『活』過來了,您那部準備了十年、非我莫屬的女主角,還作數嗎?」
老導演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幾下。
他看著我,就像在看一個從墳墓里爬出來,專門找他討債的鬼。
而當我接著又拿出那位主流時尚雜誌主編盛讚我「骨子裡高級」的截圖,和那位著名懸疑小說家說要為我寫傳記的微博。
並表示他們一個都逃不掉的時候。
老導演的表情才釋懷了。
「你這丫頭……」他指著我,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長嘆一口氣,「行,算你狠!這女主角是你的了!有你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瞎折騰勁兒,宣發的錢都能省下一大筆!」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與此同時,「桑果很甜」這個帳號也不出意外地被網友扒了個底朝天。
這個帳號最早註冊於三年前,正好是桑瑞甜剛出道的時間。
帳號里也只點贊過和桑瑞甜有關的內容,以及所有罵我的黑料。
毫無疑問,這就是桑瑞甜的小號。
桑瑞甜原本想吃人血饅頭,踩著我的「屍體」提高自己的咖位,順便洗清自己小三的身份,方便日後順理成章嫁給龐景林。
如今她的算盤全部打空,反倒因此身敗名裂。
桑瑞甜後來也發視頻賣慘過,哭著說「我只是想讓景林哥哥的世界裡再也沒有那個女人的陰影,我只是太愛他了……」
她哭得依舊梨花帶雨,看上去依舊可憐兮兮。
但她搞錯了一點:她沒有跟上時代的浪潮。
如今的時代已經不流行自怨自艾的嬌妻了。
於是桑瑞甜那條視頻底下,熱評第一是:
【你這人還真是封建,又瘋又賤】
這條視頻之後,粉絲爭著脫粉回踩,各大品牌方搶著連夜跟她解約。
桑瑞甜的演藝生涯,算是徹底畫上了句號。
而想吃人血饅頭的,不止她一個。
應鐳,我高中時期的噩夢,同樣想趁著熱度大撈一筆。
他在我「死訊」傳出的當天就迫不及待地開通了小黃車,準備趁著熱度開始直播帶貨。
結果,他的小黃車是上午開的,帳號是下午封的。
之後,這個名字就徹底從網際網路上消失了。
很久以後我才從孫導那聽到八卦,據說應鐳因為好賭,欠了一屁股高利貸,正愁沒錢還,看到我的新聞後,便以為找到了發橫財的機會。
結果他沒想到,他大口咬下去的饅頭上的血是假的,而他引來的關注卻是真的。
那個讓他短暫走紅的視頻,反倒提醒了催債人有關他的位置。
據說,他這個混混最後被那群更混的人剁成了臊子。
字面意思上的。
從此他不再是我的噩夢,大概會成為那些喜歡在深夜收聽罪案播客的人的噩夢。
至於龐景林,他也當真履行了諾言。
在我「復活」的第二天,他就通過工作室發表聲明。
白底黑字的圖片,措辭簡潔到近乎冷酷,宣布與桑瑞甜分手,並永久退網。
聲明一出,輿論譁然。
網絡又炸開了鍋,比我「詐屍」時還要熱鬧幾分。
粉絲們湧入工作室的微博下,用鋪天蓋地的「不要走」和流淚表情包刷屏,試圖挽留她們眼中那個完美的偶像。
行業內許多人也勸他,說這充其量只是一個惡作劇,我並沒有真的死去,也沒人會計較他當時的承諾,不必如此。
但龐景林還是固執地堅持。
後來,我收到他託人轉交的一封信。
信里他沒有道歉,也沒有挽留,只是用他那一貫的、冷靜到近乎殘忍的筆觸剖析著他自己。
他說,他過去之所以一直沉迷於劇本和演戲,或許就是因為他從未找到過真正的自己,才執著於扮演他人的舒適區。
就像他常常覺得書中和劇本里的愛情轟轟烈烈,而現實的卻平平淡淡。
所以當他面對我們那段日漸平淡的婚姻時,他總覺得少了些什麼,甚至感到失望。
而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那是因為人們可以輕易地看到書中人內心的波濤洶湧,卻體會不到身邊人的欲言又止。
人的眼睛能表達愛,而語言有時埋葬感情。
他說,所以當他眼睜睜看著我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女孩,那麼堅定又不顧一切地朝著自己的目標一步步往上爬時。
他甚至在那種強烈的對比之下,感到了刺眼和不適。
他憎惡那種感覺,卻又無法擺脫。
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那份複雜的情緒里還夾雜著一種名為「忮忌」的情緒。
所以他才會在不知不覺中開始疏遠我,用冷漠來掩飾自己的恐慌……
信的最後,他沒有說再見,也沒有說保重。
他只是祝我, 前程似錦, 得償所願。
但顧奕看完這封信後很是不屑。
堅稱男人最懂男人,龐景林這分明是以退為進,欲擒故縱,是苦肉計。
我沒有反駁他,只是將那封信連同那條被酒漬弄髒的粉色連衣裙一同放進了那個壓箱底的盒子裡。
當然,除此之外也免不了有營銷號為了博取眼球,開始編造新的謠言。
說龐景林之所以退網,是因為查出了胃癌, 為了不讓眾人傷心,才決定安靜地死去。
而孫導那邊,她因為策劃了這場「假死鬧劇」,被請去喝了好幾天的茶。
從孫導被帽子叔叔們訓成了真正的孫子。
但好消息是,《登山吧!》這檔瀕臨破產的破綜藝確實因為這場鬧劇而火了,拉到了新的贊助。
作為報答,她現在成了我半個編外經紀人,整天樂呵呵地幫我處理各種雜事。
和我也成了真正的朋友。
這一切的發展, 荒誕又真實,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卻意外地迎合了這個墮落的時代。
人們窺視隱私,消費禁忌,在虛擬的世界裡尋求廉價的刺激。
真相不重要, 狂歡才重要。
而只要能活下去, 能爬上去,我不在乎姿勢有多難看。
何況我已經「死」過一次,沒什麼好怕的了。
我要去趕火車, 走夜路。
先活過那條哀鳴的狗,再回來認我的命。
現在, 我來認我的命。
一年後。
我主演的第一部電影正式殺青上映。
那部由國際大導執導、頂級時尚雜誌主編親自擔任藝術總監、懸疑小說家操刀打磨劇本的電影, 從開拍之初就自帶了腥風血雨的熱度。
上映後, 口碑與票房更是齊齊飆升,一路高歌猛進,成了影壇的最大黑馬。
我憑藉在影片中那個層次豐富、亦正亦邪的角色, 徹底洗刷了過往「花瓶」、「艷星」的罵名, 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實力派演員。
緊跟著次年,在萬眾矚目的頒獎典禮上,我摘下「最佳女主角」的桂冠。
聚光燈下, 我手捧著沉甸甸的獎盃, 對著鏡頭又哭又笑。
而孫導在台下哭得比我還激動, 衝著我一個勁兒地揮手,嘴裡不停地喊著:「影后!我的影后!」
之後的慶功宴上, 觥籌交錯。
我的世界不再充滿惡意, 眼中所見都是好人。
顧奕也破天荒地沒有早退, 安安分分吃完, 一直等到宴會結束。
他才走到我面前, 遞給我一個包裝精緻的小盒子。
「姐。」
他看著我, 耳根又有些泛紅,但眼神卻很亮。
裡面是一枚木質的書籤,上面雕刻著一隻沉睡的狐狸,工藝很好。
我笑著收下了, 書籤表面很光滑,有木頭的清香。
回到房間,把它夾進了我昨天看到一半的書里。
狐狸的尾巴正好從邊沿露出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