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村外完整後續

2025-08-17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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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料他卻傲氣地白了我一眼:「誰是你小舅舅?我今年才十七!」

我趴在車窗上,故意噘嘴:「我也不想叫,但蘿蔔不大,你長在了背(輩)兒上了啊。」

再說,誰問你年齡了?!

「那也不能瞎叫。」路途漫漫,他也閒著沒趣,與我鬥嘴。

「那日後我叫你什麼?」

他略思索:「就叫——哼,隨便你吧。」

我立即朝他揮揮手,向他露出了耀目的大白牙:「那,『隨便你』,車上的兩個小傢伙餓啦,咱也走了半天的路,去哪兒打打尖啊?」

「咯咯咯咯——」

嗯?這荒山野嶺的,誰家的老母雞放出來了?

扭頭一看,是安芝在捂著嘴樂,芝安也一副拚命忍笑的模樣。

哈哈,原來不是老母雞,是兩隻小雞崽在笑話我啊。

有一條官道是從燕州到塔山的,但這條官道不太好走,沿途凈是山川,少有大車店,所以商隊便經常在山林間吃飯休息。

生火架鍋、燒水溫飯,我見附近的林子裡有新鮮野菜,還麻利地采了幾把,拌了一個小涼菜。

鋪上油氈,拿出碗筷,擺上飯菜,我們四人圍在一起吃,其餘人則三五成群地在別處各自搭夥。

芝麻餅配拌野菜,再喝下一碗加了臘肉乾的熱湯,渾身都暖呼呼的。

雖然如今是夏季,但越往北走,天氣越涼快,尤其是在樹林旁,山風一吹,居然還有點冷。

「布衣暖,菜根香,熱湯滋味長。」

喝飽喝足後,王珩愜意地往草地上一躺,望著藍天白雲,頗為感慨地道。

我笑:「這就滿足了?給你。」

說罷,我自兜中掏出一根細楊枝難掩得意之色地遞給他。

他驚呆了,百般佩服地接過:「你居然還帶著剔牙籤?怪不得車裡的包袱那麼多,你是出門還是搬家啊?」

「還說呢,你瞧安芝這口小破牙,牙縫子賊大,吃點肉乾就塞牙,不嚼楊枝能行嗎?」

安芝笑嘻嘻地拿了一根楊枝,放到嘴裡嚼啊嚼:「大姐姐你真好,你照顧安芝一輩子好不好,日後也不要嫁人。」

芝安是兄長,他氣急:「不嫁人,咋生兒育女,沒有兒女,日後誰給大姐姐養老?」

安芝不服:「我養大姐姐!」

「你好吃懶做只會打架,咋養大姐姐?」

「那怎麼辦,我最喜歡大姐姐,不要她離開我!」

王珩在一旁看著這對粉雕玉琢的外甥外甥女,笑得柳葉眉都彎了,他寵溺地伸手掐了掐安芝胖嘟嘟的小臉:「讓你大姐姐不要遠嫁,離你近點不就行了?」

安芝大喜:「對呀,讓大姐姐嫁給我堂哥就好啦!」

王珩頓時面色一黑,我卻在一旁笑得前俯後仰。

眼瞧著再不說話,他們就要鬧翻天了,於是我起身拉著安芝就往樹林深處走。

王珩隨即也站起來:「你去哪裡?」

我頭也不回:「去方便。」

「林子裡常有野獸出沒,我陪你們一起去。」

我氣結,轉身,無奈極了:「姑娘家去方便,你一個大男人跟著,不害臊嗎?虧你還是大家公子哥兒出身呢。」

他卻執意如此,半步不退:「我只遠遠守著。」

遠遠守著——

天爺啊,我陳春妹也算是個山野小辣椒,怎麼也有如此羞窘的時刻呢。

蹲身方便時,我儘量不發出聲音,可是,這事兒誰能控制得住呢——

哎,算了,淑女形象不保,反正也沒有。

羞紅著臉自草叢裡鑽出來,我拉著安芝的手,徑直自王珩身邊經過,徹徹底底地不想再理睬他了。

因為帶著女眷,商隊行得很慢,本來六七日就能到塔山,這趟走了四日,卻只走出不到三百里。

第五日,商隊加快了速度,緊趕慢趕,終於在掌燈時進了雲州。

找了家乾淨的客棧住下,依舊是我和安芝住一個房間,王珩和芝安住一個房間。

因為白日坐車顛得屁股疼,所以當夜,我們很早就睡著了。

可沒想到,半夜正熟睡時,我突然感覺大地猛烈搖晃起來,仿佛有千萬頭藏在地獄裡的巨獸要一齊逃出來似的。

「是大地動!」

我嚇得魂不附體,竭聲厲喊了一句之後,抱起尚不知發生了何事的安芝就往門外沖。

電光石火之間,有人破門而入,他一手搶過安芝,另一隻手摟住我的腰,在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和混沌昏黃的煙塵中,抱起我們疾奔出即將坍塌的房子。

就在他將我們壓在地上緊緊護住的瞬間,身後的房子「轟」的一聲巨響,再回頭,房子沒了,只有升騰出來的濃厚的煙。

黑夜中,天邊閃過異樣的紫紅。

王珩的懷抱很熱,但此刻灰頭土臉披頭散髮的我,卻四肢冰涼,如墜阿鼻地獄。

是天災啊——

萬徽元年七月,雲州大地動,亡五千,傷者數萬,方圓五十里之內,房屋莫不塌毀,百姓流離失所。

我們這一隊人,在發生大地動的那夜,因為留了一些人在戶外守著馬車貨物,所以損失不大,只傷了三個夥計。

可接下來的路,因為天災這個變數,就要難走了。

稍作休整之後,王珩決定連夜出發,因為一旦老百姓餓起肚子,便會打起過路行商的主意。

「天災之後,恐有瘟疫,日後儘量不要往人多的地方走。」

我奶說過,死人多的地方,屍氣聚集,會變成厲鬼,奪人性命。

所以我憂心忡忡地出言提醒王珩。

王珩凝重地點頭,一聲令下,便帶著商隊連夜奔出了已經成為一片廢墟的雲州城。

雲州在燕州與塔山的中間,距離塔山還有二百多里。

這一路上,映入眼帘的儘是斷裂的地面、坍塌的房子、成堆的屍體和墳塋上隨風飄舞的招魂幡。

因為官道被毀,我們不得不各種繞道,中途有很多災民試圖攔下車隊搶奪糧食,是王珩帶著四個鏢師嚴防死守,才一次又一次地有驚無險。

這趟塔山之行,前半路,是遊山玩水;後半路,是虎口逃生。

真真是,一言難盡啊。

因為各種險象環生,所以我們的心情都很壓抑,連平素最愛撒嬌吵鬧的安芝都沒了胃口。

王珩也頗為後悔,他黯然地道:「早知如此,斷不會帶著你們出這趟遠門。」

我笑著安慰他:「馬奶奶說過,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芝安天天死讀書也不行,得出來見見世面。你信不信,有了這幾日的經歷,他定然懂得了人間疾苦,再也不是個小孩子了。」

「話雖如此,但卻苦了你和安芝。」他看起來極為懊惱。

「穿得暖吃得飽有馬車坐,苦啥哩?何況,還有你護著我們。」

「你當真如此想?」

我的話,像山風吹散烏雲一般,不經意間吹散了他眸中的陰鬱,他的眼神里升騰著灼熱的火光,將我心之草原,瞬間燎成漫天的火燒雲。

我紅著臉點頭:「有你在,我踏實。」

「春妹——」

他胸口起伏,低聲喚了我一聲,似是萬般隱忍,壓制著洶湧的情意。

我搶著截斷他的話:「別說,明年春天我就及笄了。」

及笄之後,就可以說親了呢——

我又不是傻子,相處數月,怎能看不出他對我的心思,只是這種事情,還是要得到父母應允才行。

縱是鄉下丫頭,也不能無媒苟合,鄉下丫頭,也是知禮數的。

一路疾行,簡直把屁股顛成了八瓣,終於在第十日,我們到了塔山。

塔山的黑澤林區,住的都是被發配的人,國公府的人便居於此,白日伐木,夜裡睡在木棚里。

到了塔山我才知道,原來,國公府的人很多,興國公的兩個兄弟、四個侄子、一個兒子、六個孫輩和六七個女眷,加在一起,居然有二十多個。

一別四年,我終於又見到了被我視為仙子的少夫人。

她如今著布衣穿草鞋,面容黝黑雙手粗糙,早沒了當初那富貴雍華的模樣。

但心慈則貌美,她看起來,仍然有一種獨有的魅力,令人忍不住與她親近。

親人相聚,自是淚雨霖鈴,少不了一番抱頭痛哭,尤其是少夫人猛然見到自己的兩個孩子,更是差點當場哭暈厥過去。

「珩哥兒,勞煩你了。」

興國公是個身量高大的男子,他用力拍著王珩的肩膀,雙眼濕潤,語氣中滿是感激與慨嘆。

王珩也很是動容:「世伯言重了,如今三皇子被赦,想必國公府復起也指日可待。您要多保重才是。」

興國公卻搖搖頭:「天恩難測,此話說來還尚早。」

「國公府昔日憐貧濟困、拯溺救危,經此一難,想必日後定能後福在望,如此方不負天道。」

「哈哈哈,你這小子,跟誰學的,竟然這般嘴甜起來。」

王珩一指在一旁忙著從車上卸包袱的我,頗有些心甜地道:「跟她學的。」

「這是——春妹吧。」

早在上次來塔山,王珩就將我家是如何救下馬奶奶祖孫三人的事跟興國公講得一清二楚,沒想到他老人家耳聰目明,雖未見過面,卻一眼就認出了我。

我大大方方地給他施禮:「杜爺爺安好,我馬奶奶時常念叨您,日夜盼著您回家呢。」

「好好好,你馬奶奶身子還安好嗎?」

「好著呢,罵起人來中氣十足,比在國公府時還康健。」

「那就好,那就好。」

提到遠在燕州的老伴兒,興國公一時動情,竟然哽咽住了。

不過,他很快就收起了軟弱之色,深吸一口氣,對我笑著道:「你們全家是我們的恩人,你也是個好孩子,春妹啊,不如我認你做干孫女如何?」

王珩趕忙躬身上前:「世伯不妥,此事還是等日後回京再議吧。」

興國公一愣,瞬間醒悟過來:「哈哈,確實,是老夫心急了。」

我:「……」

這八百個心眼子的公子哥兒,恐怕,他是怕差輩吧!

哭過笑過之後,關起門來,少夫人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春妹——」

一語未盡,她淚落千行,無語凝噎。

我豈能不知她的心意,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少夫人千萬別說那個『謝』字,難道您忘了,是國公府對我們家施恩在先的?」

少夫人擦擦眼淚:「不過是隨手給些東西而已,不值什麼。」

「您錯了,」我正色道,「那一年若不是您口中那不值什麼的東西,恐怕我們全家得餓死一兩口,我娘和我弟弟也沒命活著。說出來不怕您笑話,那一年啊,我奶就是帶著我去國公府打秋風的,只是沒想到,這一打,還打出一段深厚的緣分來了。」

這一番話,將少夫人逗得破涕而笑。

她點著我的鼻尖道:「你呀你,真真是個水晶心肝的妙人,不知誰日後有福娶了去,想必能福及三代兒孫,自此便興了家呢。」

雖然有銀子打點,但國公府的人在塔山依舊要做重體力活,不過幸好,這裡沒人欺辱他們。

此次,我們帶來了很多書籍和筆墨紙硯,畢竟這裡還有幾個少年郎,雖然如今落難,但日後復起,不能做睜眼瞎。

興國公又是一番感慨,感慨之後,便催著我們儘早回燕州。

「我們這裡一切安好,日後便不要再來了。」

來多了,恐怕惹人嫉恨,平白多生事端。

「世伯說得對,我們明日即回。只是晚輩要多嘴提一句,今年雲州天災,恐怕明春會起瘟疫,您和族中眾人,要提前預防才是。」

興國公臉色一變:「好。」

就這樣,在塔山住了三日之後,我們一行人便又踏上了回程之路。

朝廷反應很快,途經雲州時,發現在官府的帶領下,很多人在忙著賑災和災後重建。

哎,老皇上其實還是不錯的。

回到桃水村,我娘抱著我哭得不成個人樣,馬奶奶摟著芝安和安芝也坐在炕上抹眼淚:「聽到雲州大地動,全家都嚇得要死,你爹還打算租輛馬車帶人找你們去著,幸好,幸好你們都好好的,要不然,家裡人可怎麼活。」

我奶沒搶著人來抱,便纏著王珩問長問短:「砸著沒?嚇著沒?路上遇到歹人沒?塔山那邊的人遭罪沒?」

王珩將這一路上的事詳詳細細地講了一番,然後朝我奶深施一禮:「奶,讓您擔心,是晚輩的不是。」

我奶驚得身子一趔趄,給他新端來的婆婆丁水,好懸沒灑在他身上。

「你、你喊我啥?」

之前不是一直喊的「李伯娘」嗎?

王珩卻故作鎮定,神色不變:,「奶。」

我奶好像琢磨出點不對勁的事兒來,但還沒來得及細問,王珩便又匆匆地走了,全家很快也忙了起來。

因為夏收之後,就是秋收,秋收之後,還有秋種。

莊稼人,一年有三季在面朝黃土背朝天,真真是能把人給累死。

直到十月份,終於有了空閒,卻又人心惶惶起來,因為王珩聽過往的生意人說,南疆鬧瘟疫了,人傳人,很厲害。

「南疆離得遠著哩,鬧不到咱們桃水村。」

我奶不愛喝秋妹熬的苦藥湯子,每每都想趁人不備,偷偷地倒掉。

秋妹卻霸道又雞賊,我奶不喝,她就堵在門口,不讓她去茅房。

人有三急啊,何況我奶上了年紀,急得多,稍耽擱一會兒,就得換褲子。

她「桃水村小村霸」的名號可不是白來的。

無奈,我奶只能捏著鼻子,一天三頓地喝。

「這就對了嘛,這方子是田爺爺家祖傳的,專治瘟疫。我可是跟我大姐姐拿了好多銀子,才買著這些藥材的。」

我奶從茅房出來,聽到此,更來氣了。

「啥玩意啊?花多少銀子啊?」

「柴胡、黃芪、人參、半夏、炙甘草、生薑和大棗。田爺爺說了,命比銀子重要,奶你肝氣失調脾胃不合,這銀子得花。

我奶頓時臉煞白,心「撲撲」噴血,忍不住就抄起了燒火棍:「我打死你這個敗家子!」

秋妹嚇得撒腿就跑,這燒火棍到底是沒挨著。

可是,到了隆冬,瘟疫卻真的從南疆,傳到了北地。

08

桃水村死人了。

第一個是要飯的周大愣。

以往,他每日晌午都走街串巷的,到鄉鄰們的家門口,敲著碗討飯。

他脾氣好,人家給了,他歡歡喜喜地接著;人家不給,他也不惱,朝主人家作個揖就走。

所以,桃水村的人都不嫌棄他。

可是突然有一天,鄉鄰們發現周大愣已然好幾日沒露面了,有好心人去他棲身的破廟一看,卻看到了他早已冰冷的屍體。

鎮上的仵作是蒙著口鼻來的,他憂心忡忡地和里正不知說了些什麼,登時便把里正嚇得腿都軟了。

「快、快、快都回家貓著,這是瘟疫。」

可是貓著,也得呼吸不是,瘟疫是個隱身鬼,當你發現它時,它早已來很久了。

於是,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漸漸地,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

性格怪僻的瞎老頭終於忍不住了,他蒙著口鼻,走一步摸一步地去給村裡的病人扎針。

「我扎死過人,你們害怕不?」

每到一家,他便問一句。

到了這個地步,死馬當活馬醫,大家自然是不怕的,不僅不怕,還催他趕緊扎。

於是瞎老頭摸著穴位下針,邊扎邊說:「大槐樹下秋妹在熬藥呢,趕緊去端,不要錢,記著,那是老陳家出的銀子,要知恩。」

鎮上的餛飩鋪掙了些銀子,王珩不在,我便私自做主挪用了。

銀子沒了,可以再賺,人沒了,可就真的沒了,我相信王珩和我的心思是一樣的。

扎過針,喝過藥,病人漸漸好了起來,可是瘟疫實在太厲害,瞎老頭一人之力太單薄,桃水村發熱的人卻越來越多。

於是,我奶和馬奶奶接手了熬藥的活兒,而秋妹也去給病人扎針了,村裡第一個被她紮好的病人就是張寡婦家的二小子。

還真讓這臭丫頭說著了,如今桃水村的人,都求著被她扎呢。

王珩十一月又去了隨州,音訊全無,我很是擔心。

如今瘟疫已經鬧得人心惶惶,據說連宮裡都開始有人發熱了。

他孤身在外,又是個四體不勤的公子哥兒,向來不會照顧自己,這可怎麼得了呢。

哎——

寒冬已至,我的心漸漸不安起來,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懼,像水蛇一般,整日濕漉漉陰森森地纏繞著我。

我做噩夢了。

哦,不是,是我奶做噩夢了。

臘月里,我奶感染了時疫,高熱不退,陷入了昏迷。

因為喝了小柴胡湯的緣故,我們全家都無大礙,冬寶倒是發熱了兩夜,但很快就活蹦亂跳了。

唯有我奶,針扎過了,藥喝過了,卻依然滿口囈語,形同瘋癲。

她時而閉著眼沉聲痛哭:「老頭子我對不住你啊,咱大兒死得可憐,閨女也受人欺負,我做鬼也沒臉見你啊。」

又時而猛然睜眼緊咬牙關:「可了不得了!國公府被抄了!咱受人恩惠,砸鍋賣鐵也得救哇!」

馬奶奶在一旁哭成淚人,她緊緊握著我奶的手,泣不成聲。

「李大花,你是我親姐姐,你若有事,我也活不成了!」

秋妹哭著將瞎老頭請了過來:「田爺爺——」一時間,我哽咽著不知該說什麼好。

瞎老頭卻一擺手:「救人要緊,廢話少說。」

沒出一炷香的工夫,我奶便被紮成了個刺蝟,頭頂、眉心、手臂、雙腿、腳心,瞎老頭每扎一針,我們全家就激靈一抖。

眼睜睜看著親人遭罪,那滋味,誰受誰知道哇。

好在老天爺保佑,到了半夜,我奶出了一身的汗,終於有氣無力的喊了一聲「餓」。

我摸了摸她的額頭,阿彌陀佛,退熱了。

這場從未有過的瘟疫,從隆冬到初春,聽說死了十幾萬人,老皇上也得了,雖然在御醫的照料下,他到底緩了過來,可經此折騰,他的身子已然大不如從前。

京城的天,大概又要變了。

除夕夜,王珩的信姍姍來遲,他在信上說,此次遠行,有事耽擱了,等三月我及笄時,他定能趕回來。

於是我數著手指過日子,一天、兩天、三天——

可直到山間的野花開放,及笄之日就在眼前了,他也沒回來。

孤竹書院因為瘟疫早已放假,鎮上的餛飩鋪也已關了很久,我忍不住去清風客棧找他,小二卻捂著口鼻推開了一間門,滿臉憂色地對我說:「王公子昨日回來的,不過,他染了時疫,正發熱呢。」

原來如此。

數月來,高高懸在我後頸的那把利劍,此時此刻,終於落了下來。

我一步一挪,如見珍寶般,緩緩來到他床前,他靜靜地躺在那裡,眉目如畫,如玉如琢,這是我初見就中意的公子啊。

戲文上說「知好色,則慕少艾」,他這般俊俏又貴氣的公子,我一個鄉下丫頭,怎能不愛?

如果不是一早就動了心,又怎會在不知他身份時,就親手做了個狐狸皮帽子送他?

只因,情不知所起,初見,就想以我長滿繭子的雙手,暖他長夜漫漫,伴他風餐露宿,若三生有幸,我還要為他添衣加飯、生兒育女,與他一起做很多很多只有世間夫妻才能做的事。

所以,他不能冰冷冷、孤零零地躺在這裡啊。

我,陳春妹,要將他王珩,平平安安、妥妥噹噹、乾乾淨淨地帶回桃水村。

也許是天意吧,我居然隨身帶著那匣子首飾,托小二將首飾當掉請來鎮上最好的郎中,郎中替他診過脈後,忍不住皺了皺眉。

「公子是不是昔日受過傷?不然怎會病重如此?」

我心陡然一緊:「勞煩您再仔細瞧瞧。」

老郎中點點頭,伸手解開了他的衣衫,一道道猩紅的傷痕,就這麼突然攫住了我的目光。

「這些鞭傷,看起來有三四年了——」

老郎中自言自語道。

竟然有三四年之久?

三四年前,能傷他的,除了把他逐出家門的青州王氏,還能有誰呢?

我的公子啊——

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他這樣清傲矜貴的少年郎,是怎樣獨自在漫長黑夜,如野獸般,孤獨舔舐自己傷口的呢。

我仰頭,將眼中淚水生生逼退,強擠出一個笑容,對郎中百般懇求:「您行行好,給他開個方子吧。」

「呦,別哭,老夫這就開方子,我家孫女與你差不多同齡,老夫最看不得小丫頭流淚。」

「哇」的一聲,老郎中嚇了一跳:「這丫頭,說不讓哭,咋還哭得更大聲了呢。」

開過方子,讓小二抓了藥來,老郎中臨行前叮囑我:「這是你兄長還是?」

我脫口而出:「這是我未婚夫。」

老郎中捋捋鬍子,「那就方便多了,半夜你要警醒些,切莫讓他再發熱,只要熬過今晚,再多喝幾日湯藥,慢慢養上一兩個月,想必便無妨了。」

千恩萬謝地把老郎中送出客棧,轉過身,走出了幾米遠,老郎中還在說:「這丫頭比我孫女挑女婿的眼光好啊。」

夜裡,我壓根沒打算睡,因為老郎中走後,王珩就發起熱來。

我解開他的衣衫,一遍又一遍用熱毛巾給他擦身,一遍又一遍給他喂水。

可他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吃過藥,竟是一點汗都發不出來。

眼看著天邊露出一絲魚肚白,我熬紅了雙眼,汗濡了辮子,摸著他滾燙的額頭,突然就崩潰了。

猛地伏在他裸露的胸膛上,用雙手捶打著他,搖晃著他,我聲嘶力竭地邊哭邊罵。

「王珩,你快給我睜眼!我可跟老郎中說了我是你未婚妻,你若有事,我得給你守寡!

「你就是個說話不算數的紈絝子弟,明兒我就及笄了,我不來找你,你是不是打算連個及笄禮都不送?!

「你真是混帳!招惹我,卻又打算拋下我,我告訴你,這輩子你都跑不了!不僅這輩子,下輩子你也得給我當牛做馬還我的恩!」

「……」

窗外,一彎新月悄悄,幾朵流雲渺渺,屋內,我披頭散髮,狼哭鬼嚎。

忽然,一隻手緩緩摸了摸我的頭,我一驚,抬起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臉,迎上一雙含笑的眼睛。

「及笄,便可以嫁人了。在下王珩,仰慕姑娘已久,望姑娘垂憐,容我高攀。若今生有幸,得你為婦,定當牛做馬,甘之如飴。」

燭光下,緩過神志的他,用乾裂出血的唇,和嘶啞低沉的嗓音,緩緩對我,許下世間最深情的誓言。

我的這個及笄禮,終究是沒能辦成。

王珩病著,我們全家也都很忙,不僅要春耕,還要抽空為鄉鄰熬藥扎針。

生死之劫面前,及笄顯然是件再小不過的事。

四月份,王珩的身子恢復如初,便帶著浩浩蕩蕩的聘禮來到了桃水村。

一進家,他便「撲通」一聲跪倒在我奶和我爹娘的面前。

「奶、叔、嬸,晚輩中意春妹,願娶她為妻,今日是專程來提親的。」

「啥?!!!」

一語未盡,我奶差點驚得從炕上蹦起來,我爹娘也目瞪口呆,唯有馬奶奶抿嘴著偷笑,一副早已瞭然於胸的模樣。

王珩跪得直直的,語氣堅定如山:「晚輩求娶春妹,望您應允。」

我奶瞠目結舌,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連音調都變了:「你說你一個公子哥兒,要娶春妹?」

「是,晚輩非春妹不娶。」

我奶猛搖頭:「她大字不識!」

王珩緊忙道:「我五穀不分!」

我奶仍拒絕:「她是鄉下丫頭!」

王珩立即道:「我是無家兒郎!」

我奶不鬆口:「我家無權無勢!」

王珩連聲道:「我早沒爹沒娘!」

我奶:「……」

我奶連自己都納悶了,這咋越說,還越覺得倆人是天生一對,甚是般配呢?

「這能行是能行,只是事出突然,連個媒人都沒有——」

我奶搓著手,猶猶豫豫,有點反應不過來了。

這時,一直在旁偷著樂的馬奶奶,滿面紅光地站起身來,她笑語吟吟地看向我奶:「媒人不是現成的嗎?老姐姐,你看我行嗎?」

我奶:「……我看行。」

這樁親事發展之順利與迅速,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我本以為,我奶和我爹會糾結門不當戶不對的呢。

但隨即也想明白了,見過了抄家,歷經了瘟疫,大家好不容易死裡逃生,早已把世事看透。

所謂的門第,又哪裡比得過真心呢?

只是我沒料到,三言兩語間,幾個大人竟然開始為我和王珩挑選成親的日子了。

除了我和王珩,表哥周勤的親事也定了。

鎮上劉屠夫家的閨女劉水秀,名字很軟,人很硬。據說有一次,表哥腹瀉,獨自去醫館求醫,結果半路上肚子疼得直不起腰,當日恰巧劉水秀經過,她問明緣由,二話不說,扛起表哥就走,一直把他扛到了醫館。

表哥對她上了心,自此以後,他只買劉屠夫家的肉,用盡各種理由接近她,最終用勤謹善良打動了她的心。

我姑媽對這個準兒媳婦也很滿意:「女人嘛,就得硬著點,不然撐不起家。」

正在想方設法讓腰肢柔軟些的我:「……算了,我還是算了吧。」

王珩在我身旁忍俊不禁,他悄悄湊到我耳邊說:「沒事,你軟硬我都喜歡。」

我的臉瞬間紅透,朝他的腰間狠狠掐了一把。

就在我們忙著打情罵俏之時,京城真的變天了。

老皇帝感染時疫時,眾皇子和后妃們都不敢靠前,唯有曾被囚禁的三皇子衣不解帶、蓬頭垢面地在榻前侍奉了半個月之久。

他藥石先嘗、枕扇溫席,老皇帝高熱不退,他在佛前發願折壽救父,老皇帝甦醒神志,他激動得哭紅了雙眼。

年近花甲的老皇帝,經此生死之劫,突然大徹大悟,再次臨朝主政時,他下旨立素有賢名的三皇子為太子,並將另幾位皇子封了王,命他們非詔不得離開各自的封地,更不得私自入京。

朝堂地動山搖,風雨大作,然而老皇帝雷厲風行,立太子後的第三日又昭告天下。

「朕踐祚之初,即焚香默禱上天,若蒙眷佑,則在位二十年,即當傳位嗣子,不敢上同開國世祖二十一載之數,故今便祗順昔志,出遜別宮,禪位於太子。」

自此,老皇帝成了太上皇,一心求神問道,遊山玩水,沒有比他更逍遙的了。

三皇子登基成新皇,曾與他一起被囚禁的結髮妻三皇子妃,成了當朝皇后。

新皇登基時,正是桃水村春種最忙的那幾日。

家裡人手不夠,王珩這個准女婿自然是要趕來幫忙的。

便是華服再貴、玉靴再難得,到了准岳父家,小女婿也得下田種地,越是一身泥濘,才越顯得誠心。

可——

「這、這鐵犁如何用啊?」

自從定了親,王珩倒是百般搶著幹活,但奈何他自幼受的是世家教育,沒學過種地啊。

求親時,他那句「五穀不分」,可真是說的一點都不假。

看他愁眉苦臉的扶著鐵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我氣得直擺手:「哎呀,真笨啊,連七八歲的娃娃都會扶犁,偏你學不會。」

王珩窘得滿頭大汗,卻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殷勤地在我臉上擦了又擦,「莫生氣,我一會兒就能了。」

想到他身上的那些猩紅傷痕,我幽幽地嘆了口氣:「算了,你還是去田埂上歇著吧,郎中說你最好多休養幾個月,把底子徹底養好。你那些傷——真是?」

他淡淡地點頭:「青州王氏的家法。」

我勃然大怒:「真是一群黑心肝的東西!無情又無義!依我看,與他們斷得再乾淨些才好!」

王珩是當今皇后的親姨弟,新皇登基,青州王氏這個牆頭草又心痒痒了,私下裡想借王珩這個外戚在朝中安排幾個族內的年輕子弟。

王珩桀驁,怎肯如此?聽說他已經撕毀好幾封青州來的書信。

「你放心,我早已不是王氏中人,日後我的家人只有陳家、杜家和我外祖一族。」

我在內心暗自嘆氣,放心?

哎,放不了心啊。

本來吧,我和他挺般配的,畢竟一個大字不識一個五穀不分、一個鄉下丫頭一個無家兒郎、一個無權無勢一個沒爹沒娘來著。

可如今,他拐著彎,成了新皇的小舅子,還是頗為親近的那種。

這、這、這樁親事,還能不能算數啊?

想到此,我簡直要把腸子愁斷。

09

五月槐花香,馬奶奶的心也香著哩!

因為新皇下詔,起復興國公,歸還府邸與奴婢,重用一眾杜氏子弟,國公夫人也被封為一品忠順夫人。

國公府的人,終於從塔山回來了!

在桃水村的這兩年,馬奶奶日夜為親人擔驚受怕,如今終於苦盡甘來,能家人團聚,盡享天倫之樂了。

只是——

「老姐姐,我捨不得你,這回你們必須和我一起回國公府!」

馬奶奶喜極而泣,緊緊拉著我奶的手不放,生怕這一鬆手,我奶就像泥鰍一般跑了似的。

我奶還真想跑。

「不去不去,我們是泥腿子,沒見過世面,傳出去給國公府丟人哩!」

馬奶奶怒了,罕見地霸道起來:「誰敢說半句閒話,就是與整個國公府為敵!這事可由不得你,現在又不是大忙季節,你們必須聽我的,去!」

我奶肝顫心也顫:「非去不可啊?」

「非去不可!」

「那就去?」

「去!」

於是就這樣,在馬奶奶的威逼下,除了芝安要準備考童試和姑媽表哥要看鋪子不能走,我們全家都準備去國公府小住幾日。

臨走時,我奶沒忘將周姨娘的牌位帶回國公府。

我知道,這幾年我奶一直深深記著周姨娘的恩情呢。

國公府真大真美啊,比我記憶中還要輝煌幾分,真真是令我看花了眼、繞斷了腿。

興國公一家熱情地招待了我們,提到我和王珩的親事,興國公捋著鬍子爽朗大笑:「原來如此,哈哈哈,好好好,珩哥兒定親、國公府起復,這可真是雙喜臨門啊。」

用膳之後,少夫人親熱地將我拉到一邊,塞給我一枚白玉佩:「這是我娘的遺物,說是要留給兒媳婦的,如今它是你的了。」

我剛欲推辭,她卻趕忙又說:「珩哥兒命苦,因著你,他才有了甜,日後你們可要好好的。我知道你在因何事憂心,你放心,你們這樁姻緣,便是玉皇大帝也拆不散。」

我:「……」

玉皇大帝他不管姻緣,這是月老的事啊。

進了京城我才知道,原來王珩這麼多年,一直在暗地裡為三皇子做事,他就是新皇的錢袋子。所以新皇給他在戶部封了一個四品的虛職,不拘他自由,俸祿優厚,生意囑他還照常要做。

畢竟,國庫的銀子永遠不夠花,新皇的私庫也嗷嗷待哺。

都窮著哩,比莊稼人還窮!

國公府復起,來往賀喜的賓客不斷,興國公不勝其擾,馬奶奶也煩得要命。

「這真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當初國公府被抄家,這些人個個跑得比兔子還快,如今卻都跟假裝沒那事兒似的登門,真真是臭不要臉!」

我奶也很是氣憤:「可不是咋的!莊稼人都做不出這種事來!聽說還有藉故住下不走的!」

我爹和我娘這是第一次來國公府,走路都不知該先邁哪兩條腿,膽大的秋妹卻在這裡玩瘋了。

她帶著安芝,一會兒爬樹捉鳥,一會兒玩鞦韆,園子裡種的那些名貴花草,都遭了她的毒手。

偏偏這丫頭還大言不慚:「古有神農嘗百草,今有秋妹摧百花,田爺爺說做郎中就得敢對花花草草動手動嘴才行。」

我拎起棍子追她:「我看你是要瘋!」

秋妹撒腿就跑,一邊跑還一邊不服氣地瞎嚷嚷:「田爺爺還說了,不瘋魔不成活!」

被她撇下的安芝,見我怒氣沖沖,便撲過來哄我:「大姐姐你別生氣,我告訴你個秘密哦,是關於小舅舅的。」

我奇了,扔下棍子:「你小舅舅咋了?」

安芝附在我耳畔:「前日我在園子裡聽到一個姐姐說她要嫁給小舅舅,還說大不了讓你做個姨娘。」

我一愣:「什麼姐姐?」

「就是崔家姐姐,她母親帶她來跟我娘敘舊,我悄悄聽了,她們還提到那個姐姐跟我小舅舅的親事。」

我:「……」

這玩意的,我好像更生氣了。

安芝見我臉色比方才還青,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嚇得轉身就要跑,跑了幾步,又跑回來了。

「大姐姐,那些話,就是那個穿黃裙子的姐姐說的!」

她一指不遠處花園裡出現的那個身影,討好地對我說。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那位黃裙女子也看見了我,她怔了一下,隨即得意洋洋地笑了,環佩叮噹地帶著兩個丫鬟朝我走了過來。

「你就是陳春妹?」

她撇著嘴將我上下打量一番之後,帶著三分矜傲七分不屑之氣地問道。

我挑眉一笑:「沒錯,我是陳春妹,王珩的未婚妻。」

她怒:「未婚妻不是妻!」

我笑得更深了:「那早已退親的未婚妻就更不是妻了。」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蘄州崔氏那個勢利眼。

虧她們還有臉來?

王珩被逐出王氏,她們便果斷退親,如今王珩成了外戚,她們又巴巴地湊上來要再續前緣。

癩皮狗都要比她們好些!

可那自幼嬌生慣養的崔氏女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她故意用帕子掩住口鼻道:「人要有自知之明,你不過是個鄉野丫頭,哪裡配得上他?!若你識相,日後我定能容你,若不識相,哼!」

我故意氣她:「還沒配呢,你咋知道我配不上他?」

「你!」崔氏女哪裡聽過如此粗鄙的話,登時又氣又羞,脖子都紅了。

「你不過是瞧上了他如今的富貴權勢,山雞也想配鳳凰,真是痴心妄想。」

我更奇了:「我自己選的男人,他若一無所有,我便陪他吃糠咽菜,他若有錢有勢,我便好好替他守著。你們這群千金大小姐,話里話外都是『富貴權勢』,難道你們挑男人,看中的不是人品,而是錢財家世?那不是把自己當成玩意賣了?腦子有毛病吧!再說了,我是不是山雞,想不想配鳳凰,又與你有何相干?還定能容我?我的天爺啊,誰口氣這麼大,可熏死我了!」

說罷,我也故意掩起口鼻,扭過了身去。

「咯咯咯咯——」

安芝這隻小雞崽又開始沒完沒了地笑,我朝她擠擠眼,她機靈地拉起我的手就走:「小舅媽,這裡太臭,快帶安芝走吧。」

我:「……」

杜家安芝深得我陳春妹心也!

我奶和馬奶奶很快就聽說了這件事,這把她們兩個老人家氣得呦。

「趕出去,給我趕出去,日後不許她們姓崔的再登門!」

少夫人差點當場氣哭:「這不知羞臊的母女倆,我早已拒絕得明明白白,她們卻如此不死心,真是丟了世家大族的臉!」

我奶冷哼幾聲:「國舅爺啊,多大的誘惑,錯押了籌碼,如今腸子要悔青了呢!」

馬奶奶一拍大腿:「成親!趕緊給他們操持!我這個媒人等不及了,方才我翻了翻黃曆,六月二十八是再好不過的良辰吉日,不冷又不熱,咱就定那天!勤哥兒和水秀的親事,也一起辦了,熱鬧!」

我奶喜極而泣:「那就勞煩老姐姐了!」

馬奶奶也情不自禁地落淚,「咱兩個老貨,哭啥哩,是大喜事。是不是啊春妹?」

我在一旁羞得臉通紅,六月二十八,那豈不就是下個月?

這、這、這是不是太著急了點?

我可是真的一點都不著急的啊!

馬奶奶在國公府住了半個月便再也受不住了:「這腰也酸背也痛,渾身不利索,不行,我得回桃水村。」

興國公哭笑不得:「你還真把那裡當成自己家了啊?」

馬奶奶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親姐姐的家,不就是我的家嗎?客氣個啥?」

第二日,她便坐著馬車回到了桃水村,還帶來了——興國公。

興國公如今追馬奶奶追得可緊了,頗有點少年夫妻老來伴的黏糊勁。

興國公說了:「本以為兩年前的生離是一場死別,不料上天垂憐,如今還能夫妻團聚,既如此,便不能辜負了天恩,日後老婆子你去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對此,我們全家自然喜出望外,尤其是我爹,雖然場面話不會說,卻已經開始操持著蓋房子了。

女婿要進門了,外甥媳婦也要進門了,恐怕日後來的人會越來越多,沒房子可不行。

聽說我家又要蓋房,桃水村的漢子們都跑來幫忙。

「陳二哥你客氣個啥哩,你說村裡哪家沒喝過你家的藥湯?」

「就是啊,秋妹還救了我家二小子的命呢。」

「廢話就別說了,大傢伙抓緊開干吧,早點把房子蓋好,春妹等著成親哩!先說好了啊,到時候喜酒得請我們多喝幾盅!」

我爹激動得臉紅脖子粗,一個勁地嘟囔:「喝、喝、都來喝,酒管夠,肉也管夠,差不了事。」

興國公也挽起袖子湊熱鬧:「老夫也能幫忙,畢竟在塔山砍過兩年樹呢。」

馬奶奶一把把他薅了回來,「一把子年紀就別丟人現眼了,你出銀子就行。」

「哈哈哈,銀子好說,銀子好說。」

這一邊,有錢又有人,新房子起得極快,另一邊,我和王珩、表哥和水秀姐的親事也操持得差不多。

就等良辰吉日了。

成親前,我忽然心神不寧、患得患失起來。

「你到底中意我哪一點?」傻呆呆地坐在田埂上,任清風吹亂我的鬢髮,我失魂落魄地問。

王珩溫柔地替我將髮絲挽到耳後:「看見你,我便心安,因為我知曉,落難,你不相棄,富貴,你亦相陪。我想了,成親後我便與你同住桃水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種種田,賣賣小餛飩,如此一生白頭,也是極好的。」

我一怔,「難道你不顧自己的錦繡前程嗎?」

他捏捏我的鼻尖,滿目寵溺:「傻丫頭,伴君如伴虎,抄家、被逐、大地動、瘟疫,幾經生死,如此波折,榮華富貴在我眼中,早已形同煙塵,那些俗物,哪如枕邊人的一息溫柔來的實在呢。」

他深情款款,百般感慨,我不知不覺便沉溺其中,真想一生都不再醒。

日盼夜盼,六月二十八,終於到了。

那日,國公府一家、王珩外祖一家、朝里的同僚舊識、桃水村的人、孤竹書院的人、老郎中、劉大哥他們都來了。

大槐樹下,擺了整整六十桌,酒和肉流水似的端上來,那叫一個人聲鼎沸啊。

新皇和皇后本來也想來湊個熱鬧,但奈何宮中的規矩實在是多,最終沒能成行。

但他們說,宮中會有人來替他們送個大驚喜。

我家百般好奇,會是個啥驚喜哩?!

吃席的眾人中,有個又黑又矮的胖老頭,那胖老頭吃香喝辣,與里正勾肩搭背,聊得那叫一個熱乎。

「老哥哥,你當多少年裡正了?」

里正伯伸手指算了算,頗為得意:「整整二十年了!」

「呦,那你覺得這二十年如何啊?」

「海清河晏,天下昌平,好啊。」

胖老頭喜上眉梢,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如此說來, 太上皇執政,還算湊合?」

里正多喝了兩杯,酒早已上了頭:「那是相當湊合,只不過就是總改年號,愛折騰了些。」

「哈哈哈——確實,也不知他折騰個啥——」

興國公在一旁越聽身子繃得越緊,拿著筷子的那隻手都在微微顫抖,再看在座的朝中貴賓們,人人低頭猛吃菜,故作沒聽見, 但卻看得出,他們個個又戰戰兢兢。

桃水村沒有新娘子不讓入席的規矩, 掀了蓋頭喝完交杯酒, 我好奇地問王珩,「這老頭是你家親戚?」

王珩詫異地搖頭,「我還以為是你家親戚。方才我聽他說, 桃水村山清水秀,他突然打算要留下來, 不走了。」

我笑:「桃水村養老是再好不過的, 不過話說回來,我瞧這位雖穿著布衣卻從骨子裡透著一股王者之氣, 宮裡說的大驚喜,不會就是他吧?」

王珩的臉瞬間凝成了苦瓜:「你說的不會是?這、這尊大佛, 如何供得起。」

「嗐,他既不提, 咱就裝糊塗唄。再說了,咱不偷不搶憑良心做人,怕個啥哩。」

「媳婦所言甚是, 日後為夫都聽你的。」

我:「……進入角色挺快啊。」

在眾多的賓客中,孤竹書院的學子們鬧得最咋呼,畢竟是一群熱血澎湃的少年郎啊,飲下幾杯烈酒,便情不自禁地意氣風發起來。

其中有一位少年, 據說是孤竹書院第一才子,大家都起他的哄。

「你不是給餛飩鋪專門作過一首詩,還給新娘子起過『餛飩小西施』的綽號嗎, 今日怎的倒只顧自己飲酒起來?」

那少年微醺,斜睨向眾人:「不然, 來一首打油詩?」

眾人齊聲起鬨:「來一首, 來一首!」

「好!」少年拿起酒壺,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揮舞長袖,七步即成詩。

「憐貧濟困救饑渴, 偶生佛心結善果,

福根哪是憑天造,共祝良緣把酒歌。」

我和王珩齊齊將剛入喉的美酒噴出:「……」

好詩好詩!

可真是一首通俗易懂、勸世警俗、令人情不自禁把手拍的絕妙好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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