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我一把推開小七的瞬間,一塊巨石從天而降砸在我們中間,馬車立時四分五裂!
與此同時,山谷里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和更多石頭從山坡滾下來的轟隆聲。
中埋伏了!
可是怎麼會是此時此地?我狼狽地躲避著石子,心中驚疑不定。
「不要慌,棄車往林子裡跑!」
「暗衛保護醫官,所有人準備禦敵!」
主子清沉有力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他在第一時間就把蘇盈兒救了出來,抱到了自己的馬上,這時又把目光轉向了我:
「七,給十一解鎖!」
我和小七迅速進了林子,手上的鎖銬剛被解開,林子裡忽然起了一片白煙。
「是軟骨煙,快用濕布捂住口鼻!」蘇盈兒急急喊道。
可眾人還來不及從腰間取壺倒水,一群蒙著臉的黑衣人從林子深處殺了出來!
侍衛和暗衛們立刻拔刀相迎,卻因吸入了毒煙,戰力大減,只能且戰且退。
而主子身為此行統領,已將蘇盈兒交給了一和衛硯池,自己則策馬找了個高處挽弓搭箭。
他的箭術在西北戰場時就精湛無比,此時面對混亂的戰局仍是箭無虛發,轉瞬間射落十數黑衣人。
可我看著蘇盈兒的方向,只覺憂急如焚,正要追過去,卻發覺身後十幾個黑衣人同時朝我撲來。
我一驚,完全不知自己怎麼會成了他們的主要目標,連忙全力應對。
主子劍眉緊蹙,接連幾箭急射向我身後的黑衣人。
奈何先前吸入了毒煙,周旋一陣後,我還是被一個黑衣人抓住了。
那人用刀架上我的脖子,朝主子大喊:
「謝少淵,快他娘停手,要不然老子立刻殺了你的女人!」
16
我愣住,他們把我當成蘇盈兒了?
主子顯然也疑惑了一瞬,隨即冷笑:
「本王怎麼不知道自己多了個女人?」
「哼,別想騙過咱們,昨夜你不就是在這女人床上欲生欲死的?」
我這才明白過來怎麼回事。
只聽黑衣人又道:
「謝少淵,把那神醫治瘟疫的底方交出來,老子就放了她!」
主子頓了頓,緩緩取了一支箭,搭上了弦:
「一個陪睡的女人而已,你們覺得本王會放在心上?」
「還是你們覺得本王會和六皇子一般,為了私利,置百萬黃州百姓於不顧?」
話落,他冷光爍然的眸子與我對視一眼,一支羽箭倏地離弦射出,「噗」的一聲,沒入我的胸口。
快得無人反應過來。
我睜大眼睛,喉中短促地發出一聲慘叫。
「操!」那黑衣人罵了一句,隨手把我扔到地上。
「兄弟們,殺!殺了謝少淵,黃金萬兩!」
林中的廝殺聲霎時愈加激烈。
我在地上撲了一會兒,用手撐起了身體。
主子那一箭看似致命,其實卻是救我,箭頭只沒入皮肉一寸,未傷及任何臟腑。
我咬緊牙關,用力拔出了箭頭,頓時鮮血迸射。
可我沒有時間止血,迅速拾起地上掉落的一把劍,捂著胸口,向蘇盈兒撤退的方向追去。
等終於在靠近懸崖處追到人時,正見保護蘇盈兒的暗衛被纏住。
一個黑衣高手正一掌朝蘇盈兒擊去。
主子離這裡太遠,根本來不及救。
「盈兒!」衛硯池大喊一聲,就要撲過去。
可我比他更快。
我毫不猶豫地提起全部內力,如離弦之箭般飛掠過去,一把將蘇盈兒推向主子的方向。
與此同時,那重重的一掌擊在了我的胸前。
我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身體如零落的枯葉般急速向後飛了出去。
「十一!」
17
跌下懸崖的瞬間,我似乎聽到了撕心裂肺的喊聲。
可我已經無法分辨了。
胸口血氣上涌,耳邊嗡鳴作響,眼前的藍天白雲慢慢被黑暗吞沒。
我閉上了眼睛,輕輕勾了勾唇。
天書說,主子中了千絲合歡散後,主子的死對頭六皇子把安寧公主送到了主子床上。
從此安寧公主纏上了主子,令主子與蘇盈兒之間誤會不斷。
天書還說,主子在前往黃州的路上被埋伏。
衛硯池在危急之時替蘇盈兒擋了一掌。
自此,蘇盈兒的心徹底滑向了衛硯池。
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次埋伏被提前了,但是主子和蘇盈兒之間沒有產生誤會。
衛硯池也沒有機會讓蘇盈兒感動。
以主子的聰明睿智,一定也不會像天書里說的那樣,痛失所愛,孤獨一生了吧。
而我本就會死在這場埋伏里,現在這樣,大概是最有價值的死法了。
主子吶,我只是一個暗衛,沒有權勢,也不夠聰明。
只會用這樣最笨的方式,來報答你予我的恩情。
願你從此得償所願,一生順遂。
18
半年後。
臨安沈氏繡莊門口。
「婉娘,我這就走啦。」
「不染,路上要當心。」
「不染姐姐,我讓阿娘做一籃麥芽塌餅,要早點回來吃哦!」
「好呢,那你可不許貪嘴。」我笑著摸了摸阿福的頭,翻身上了馬。
正是早食的時辰,一路上街市熱鬧。
我聞著空氣中飄溢的食物香氣,慢悠悠地走著。
再次慶幸,能活下來真是太好了。
半年前,我落進崖底湍急的水裡後,一路被衝到了一個村落邊的河灘上,是婉娘把我救了回去。
本就傷得重,掉下懸崖時又摔斷了幾處骨頭,婉娘耗盡了所有的積蓄,又借了不少銀兩,才把我從鬼門關拉回來。
之後,我在婉娘的悉心照顧下,足足養了五個月的傷,才總算康復了。
康復後第一件事,便是取回我藏在各地的金銀寶物,讓婉娘母子過上好日子。
沒錯,其實我勉強能算一個小小小富婆。
主子對暗衛的賞賜向來大方,這麼多年我攢了不少好東西,自從突然看見天書後,我便開始有計劃地分散保存這些錢財。
前幾批取回來的財物,我用來在臨安買了一個三進的宅子,給婉娘開了沈氏繡莊,送阿福去了最好的私塾。
如今錢也花得差不多了,我準備去取回最後一批財物,然後就和婉娘阿福安定下來。
五天後,我到了沅城。
隨便找了家酒樓坐下,打算吃飽肚子再取東西時,隔壁桌的談話聲傳進耳朵:
「聽說前陣新帝封賞功臣,本來要把北辰王的封號晉為端王,可那北辰王竟然固辭不受,還要把手中的兵權交出去。」
「你們懂什麼,北辰王這才是天下第一清醒之人,知道急流勇退,否則以他如今的權勢,新帝怎能安心?」
這人倒還有點見識,主子確實從小到大都清醒。
「哎,那你們可知他是以什麼藉口推辭封賞的?」
「怎麼不知,尋妻嘛!」
19
「聽說北辰王妃與他鬧了彆扭,負氣離家,北辰王與新帝說,此生只愛王妃一人,天涯海角也要把人找回來,若找不回來就孤獨一生!」
哦,原來主子已經和蘇盈兒成親了啊。
估計是蘇盈兒醫者仁心,不願被禁錮在王府里吧。
主子陪她雲遊四海其實也挺好的。
那幾個男子談起八卦比談朝政還興奮,我又聽了會兒,便放下筷子結帳離開。
等到從櫃坊取到東西出來時,我腳下微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方才一瞬間總覺得有人在盯著我。
估計是哪裡來的宵小盯上我手裡的財物了。
我施展輕功,把人甩掉。
又是五日後,我順利回到了臨安。
婉娘做了一大桌菜迎接我,我和阿福吃得肚子都圓滾滾的。
日子就這樣安定了下來。
飽暖思淫慾。
我又想起了以前的願望——養一隻屬於自己的漂亮小狗。
這晚,我避著婉娘,偷偷去了城中最受好評的松竹齋。
是的,這麼風雅的名字其實是個鴨樓。
左挑右揀了半天,搞得老鴇哥臉上的笑都掛不住了,我才勉強選中了一個清倌。
是不是真清咱也不知道,會倒是蠻會的。
「主人,奴伺候得您可舒服?」
我被他手裡的孔雀羽撓得足底,連帶著脊椎尾椎都酸酸麻麻的,說不上來是舒服還是難受。
他放下了孔雀羽,掀起我的裙擺,又開始「嘬嘬」地親我的小腿。
不知怎麼,我心裡有些抗拒,正在猶豫要不要喊停——
「咚」一聲,那清倌忽地直直倒在了地板上!
我嚇了一跳。
「誰躲在那裡?!」
靜了片刻。
一個挺拔的身影從帷幔後邁了出來,那雙好看的墨眸眼眶通紅地盯著我:
「……十一,你還活著。」
「為什麼不讓我知道?」
看到主子的一瞬間,我就驚得從貴妃榻上坐直了,答非所問:
「王爺,你、你不是去尋王妃了嗎?難道蘇姑娘也來了臨安嗎?」
「我是出來尋我的王妃,可是誰跟你說我的王妃是盈兒了?」
主子緩緩走到我面前,半跪下來看著我的眼睛,
「我的王妃明明當著我的面,狠心跳下了懸崖。」
20
轟的一聲,我只覺得自己腦袋裡炸成了漿糊。
這話、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哪是跳下去的?我明明是被打下去的,不對不對……」我搖了搖不太清醒的頭,「這不重要,重要的是……」
「十一,」主子卻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聲音又低又難過,「去黃州前,我發現自己弄錯了,我喜歡的一直是你,我們互相陪伴那麼多年,我早就喜歡你了。」
「可我氣你之前……在床上那樣對我,還氣你說什麼你誰都可以,所以我故意不告訴你我也喜歡你,想著得讓你知道自己的錯處,等到了黃州再和你開誠布公。」
「可我沒想到,那天你會為盈兒擋下那一掌,我眼睜睜看著你掉下去,你不知道,那一刻,我的心就像被碾碎成了齏粉,若不是他們攔著我,我……十一,我錯了……」
主子把額頭抵在我手背上,說不下去了。
我呆呆地坐了一會兒,胸口各種情緒劇烈地拉扯著。
突然見到主子,突然聽到他說也喜歡我,明明該高興得落淚的,可也許是那天那句「你竟然妄想本王會喜歡你」太過傷人,我竟覺得無法接受。
「王爺, 」我深吸一口氣, 儘量平靜地開口,「這些對我來說都是過去的事了,我現在也不再喜歡你了, 你能不能讓我開始新的生活?」
主子驀地抬起頭, 眸中含光:
「你騙我, 你若不喜歡我了,為何還會用我給你取的名字?」
「看取蓮花凈, 應知不染心。不是嗎, 不染?」
我被問得一噎:
「我就是沒想到更好的名字而已, 那我再改一個。再說了, 你看我都來這松竹齋點男人了, 還、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主子嫌棄地看了地上的人一眼:「這樣的貨色, 還不如一呢, 你真的能看得上?」
我:「……」
啞然片刻後, 我終於想到一個合適的理由——
「他雖然沒那麼優質, 可是我就想要一隻小狗,我想做主人。」
21
沈氏繡莊又被擠爆了。
婉娘接待各位夫人小姐忙得腳不沾地。
我站在二樓窗邊, 向下望了一眼。
一身鶴白錦袍、金冠束髮的男人,正靜靜坐在繡莊廊下撫一首古琴曲。
自從那天在松竹齋拒絕他以後, 主子就開始日日出現在這裡。
這麼一個郎艷獨絕的美男子, 不出一日就傳遍了臨安城。
城裡未出嫁的閨閣姑娘、單純為了飽飽眼福的老少夫人們, 全都來了繡莊湊熱鬧。
半個月過去,連知府大人都偷偷來了一趟, 想為自家未出閣的女兒說個親。
我忍不住又向下看了一眼。
有些煩, 不知道該拿這事怎麼辦好了。
誰知, 過了兩天,我就發現自己有點自作多情。
「不染, 那位公子已經三日沒來了。」
婉娘小心翼翼地試探我,
「是不是你一直不理人家, 他生氣了呀?要是有什麼誤會, 還是該好好解釋清楚呢?」
我回過神,把許久沒動的書頁翻了一頁, 垂下眸:
「沒什麼誤會,他不來了正好, 以後我們就可以清凈了。」
這日正是七夕。
晚上我帶著阿福逛了一圈燈會後, 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踏進院子就發現不對。
我屋子裡燈火通明。
進賊也不見這麼囂張的。
我無聲地站了片刻, 輕輕推開了房門。
屋子四角都放上了燭台,高几上的鎏金小爐里點了薰香。
床上的白色紗帳放了下來,裡面隱隱約約有個人影。
我的心一下狂跳起來。
「是誰?」
「不想自己揭開謎底嗎?」
清醇低沉的聲音從帳中傳出。
我不自覺屏住了呼吸,放輕腳步,一步步走到床前。
倏地掀開了床帳——
一個昳麗無比的年輕男人正仰著頭跪在床榻上。
一絲不掛, 耳尖緋紅。
脖子上戴著一個華麗的紅寶石金鈴項圈。
他長睫微顫,像是忍著巨大的羞恥學習如何誘惑, 卻又難以隱藏習慣了的上位者氣度:
「主人,這世上還有比我更漂亮的小狗嗎——」
「……不染,你好像流鼻血了。」
「……」
太沒出息、太丟臉了。
我捂著鼻子轉頭就想逃走,卻被身後的人笑著一把攔腰攬了回去, 曖昧的氣息灑在耳後:
「主人走了,小狗怎麼辦?」
「主人,小狗好想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