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跟著笑了笑。
「像,快叫爸爸。」
戚許不解,但很上道。
「爸爸!」
李昀很受用,牽著他的手往飯店走。
「等會嘴巴乖點,多喊幾聲爸爸,給你零花錢知道不?」
「好!爸爸!爸爸!」
聲音很洪亮。
包間裡,許多道目光射向我和戚許。
李昀的那些朋友們紛紛恭賀調侃。
我一一圓滑應下。
直到瞥見角落裡一張冷清的臉。
恢復視力後,那雙鳳眼有了神,更加好看。
只是此刻,眼梢帶著輕笑。
「呵。」
戚許見了,噠噠地跑過去撲進他懷裡。
「爸爸!」
包間裡的談笑聲突然就熄了。
目光穿過人群,相撞。
五年過去,戚熠看著成熟不少,五官輪廓都更加稜角分明。
片刻僵持後,我率先走到他面前。
拉過戚許笑道:
「不能因為這個叔叔好看,就亂叫爸爸。不然這間屋子裡的叔叔們,你豈不是都要叫一遍啦?」
話落,包間重新歡聲笑語一片。
紛紛誇我會說話,夸李昀找了個好老婆。
戚熠沒有反駁。
只是冷冷地看著我,眼底帶了點戲謔。
「是啊,我怎麼沒這種老婆。」
9
這頓飯終究是順利吃完了。
結束後,李昀還多結了五千。
我牽著戚許走在路上,答應給他買新玩具。
身邊卻突然停下一輛車。
車門打開,戚熠邁著長腿下來。
牽著我的小手立馬就鬆開了。
戚許跑過去抱住他的腿,叫得歡快。
「爸爸!」
戚熠提溜起他的衣領,將他抱在懷裡。
「還知道我才是你爸爸?」
「嘿嘿爸爸爸爸爸爸!」
戚許將臉埋進他肩頭,笑著撒嬌。
這麼親密,哪有半點父子不和的樣子。
我果然是被騙了。
很快,戚許又抬起頭,小臉上滿是自豪。
「但是我給媽媽掙錢了哦,還多掙了!」
戚熠看向我,冷笑一聲。
「姜小姐就是這麼帶孩子嗎?」
我面上波瀾不驚,掛上一向應付顧客的微笑。
「沒偷沒搶,公平交易。戚先生覺得有什麼問題?」
他點點頭。
「可以,但不該帶著孩子一起。」
「但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我頓了頓,直視他的雙眼,「戚先生應該很有體會,我只愛錢。」
戚熠嘴角的笑意逝去,眸底漸暗。
半晌。
他問:「非要用這種假扮別人老婆的方式?」
我怔了怔。
雙手藏在外套口袋裡,握得很緊。
其實,自從離開戚熠後,我就再也沒接過這種單。
五年里,我換了很多份工作。
直到現在白天擺攤算卦,夜晚在網上做塔羅牌。
倒也足夠養活自己。
這次,我是奔著戚熠去的。
我知道他和李昀認識,算是關係較遠的普通朋友。
我也猜到戚許一定會給他通風報信。
所以,他一定會來。
就會認為,姜芙一直就是個唯利是圖、見錢眼開的騙子。
我故作輕鬆地笑笑。
「你情我願,有何不可。」
「那你和成銘結婚,也是你情我願?」
戚熠直勾勾地盯著我,仿佛能看出答案。
我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麼問。
成銘,是我前夫。
10
和成銘的婚姻是一場交易。
我需要城市戶口,能讓我購房安家、把母親從山裡接過來。
他需要一個妻子來應付家人的催婚。
於是一拍即合。
領完結婚證的一年後我們就拿了離婚證。
只是為了免於騷擾,直到半年前母親去世,我才對外公開。
在戚熠看來,我應該是從戚家離開後就立馬和成銘結了婚,半年前才離婚。
於是我說:「是。」
「我和成銘早就認識,如果不是假扮宋茯,我們早就結婚了。」
戚熠沉默著,垂在身側的左臂青筋迸現,拳頭握緊又鬆開。
末了,自嘲地笑笑。
「所以,這才是你沒有和我領結婚證的真正原因?」
當然不是。
即便戚熠現在知道了那三年是我陪在他身邊。
但當時的他,愛的、想要結婚的都是宋茯,而不是姜芙。
更何況。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我們之間始終隔著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沒錯。」
我毫不猶豫地答。
隨即勾著嘴角嘲諷:「戚先生說這些是什麼意思?難道真的這麼沒骨氣,愛上個騙了自己三年的騙子?那你的愛還真是廉價。」
戚熠一直都是個很驕傲的人。
所以才會在失明後,不能正常創作音樂的情況下一蹶不振。
這樣的話只會讓他覺得自己被瞧不起。
但這次我好像猜錯了。
他並沒有像預料中那樣反唇相譏。
而是將戚許放下來後,認真地看向我眼底。
「你說得沒錯,我愛上了這個騙子。」
11
心臟像是突然被捏住,猛地收縮了一下。
眼眶很酸,有些眼淚想要逃出來,又被壓了回去。
「可我不愛。我接下這份工作只是為了拿到那幾百萬的報酬。」
我深吸口氣,勉強維持臉上的笑意。
「既然戚先生覺得我帶孩子的方式有問題,那就把他帶走吧。」
顧不上看戚熠的反應。
說完後我轉身就走。
害怕再晚一步,眼淚就要決堤。
他沒說話,也沒有動靜。
倒是我的腿被一雙小手抱住。
「媽媽別走。」
戚許抽泣著,隨後哭聲越來越大。
「爸爸說要帶媽媽回家的。」
「媽媽……別丟下我。」
我壓了壓情緒,蹲下將他的手從我身上撤開。
聲音儘量平穩。
「我不適合做你媽媽。你才三個月我就走了,對你沒什麼感情。」
「騙人!」
戚許眼睛紅紅的,半是生氣半是委屈。
「媽媽昨天晚上明明親我額頭了!」
我愣了愣。
他竟然知道。
我以為那時他已經睡著了。
嘴張了又合,我竟一時沒有說出話來。
戚熠突然開口了。
「你帶著他,一天一萬。」
「既然你只喜歡錢,這樣的交易應該沒理由拒絕吧?」
我沒敢看他的眼睛。
只是沉默片刻後,將戚許輕輕推開。
「我拒絕。」
「也希望,戚先生和戚少爺以後都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
12
我走得很決絕。
一次也沒有回頭。
只是坐上計程車後,淚流滿面。
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在手機螢幕上。
螢幕也剛好亮了。
進來一個陌生電話。
被我掛了。
她沒再打,而是發來一條簡訊。
【姜小姐,我是宋茯。見一面吧,有些事想當面告訴你。】
我讓司機改了方向,去了約好的咖啡廳。
到時,宋茯已經在等我。
見到我後,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我和戚熠沒有復合。」
我點了杯冰美式,順便給自己的眼睛消腫。
「猜到了,你在幫他。但我不是很能理解,畢竟你們曾經鬧得那麼大。」
她笑了笑。
「鬧得大?你不會是指他追到機場吧。」
我點點頭。
宋茯喝了口咖啡,才緩緩開口。
「你們都以為他是有多愛我才會追到機場,實際上,他只是想找我要個說法。」
「當時樂隊剛打響了知名度,正在籌備第二張專輯,我卻不聲不響地退團。戚熠不明白我這麼做的原因,所以才找來。」
她握著杯子,語氣平淡。
「那時的戚熠,最愛的只有音樂。」
宋茯說了很多。
她說她在大學的音樂社團認識了戚熠,對他一見鍾情。
為了追他,還加入了他的樂隊。
她還說戚熠看著難搞,其實很好追。
第一次告白他就答應了。
作為男朋友,戚熠確實很負責。
每一個節日紀念日都會轉帳,會給她買禮物,陪她去醫院。
該做的一切他好像都做了,可就是讓人感覺不到愛。
說到這,宋茯輕嘆了口氣,釋然地笑笑。
「直白點說,那時候,他連和我上床的慾望都沒有。我們在一起三年半,最親密的接觸是接吻,說出去都不會有人信。」
「我後來才明白,好追是因為戚熠心裡只有音樂,愛情對他來說只是個可有可無的東西。或許換了任何一個人告白,他都會答應。」
咖啡被我喝了一口又一口,幾乎見底。
宋茯說的這些,倒也並不是無跡可循。
13
我剛陪在戚熠身邊時,他始終和我保持距離。
不讓碰,摔倒了也不讓扶。
他也從來不笑。
總是沉默地坐在窗邊,一遍又一遍地聽著自己曾經創作的音樂。
這可不行。
他走不出陰影,我的任務完成不了,錢就拿不到。
於是我想盡辦法和他拉近距離。
關係的第一次明顯轉變,是在陪著他的第三個月。
城市下了那年的第一場雪。
我想拉戚熠去堆雪人,不出意外被他拒絕。
「瞎子堆雪人,倒是稀奇。」
我沒管,強行把他帶到外面。
堆完雪人的兩個底座後,我把兩顆葡萄和兩枚紐扣放在手心,舉到他面前。
「現在,我的左右手分別放著用來做雪人眼睛的兩樣東西,你可以摸一摸,猜猜是什麼再決定。」
戚熠猶豫了下,手摸索著向前。
卻完美避開兩個答案,落在了我臉上。
他的手很涼。
碰到我臉頰的那一刻,像是觸電般急急收回。
「抱歉。」
怔了幾秒後,我回過神。
拉起他的手,將葡萄和紐扣分別放在他手心。
「一個是葡萄,一個是紐扣,你挑挑?」
戚熠摸了很久。
雙眼無神地望向前方,表情有些凝重。
「葡萄吧,有光澤,更像眼睛。」
「好。」
我應下。
卻悄悄抓了點雪冰在他臉上。
然後跑到一邊,故作輕快地笑著。
「瞎了也有好處,能隨便欺負你。」
戚熠先是怔住,隨後無奈道:
「我是瞎了,但還聽得見。」
他蹲下抓了把雪朝我的方向丟過來。
打偏了。
但我還是裝作被打中的樣子,輕呼了一聲。
「好啊戚熠你敢打我,等著吧,我要好好蹂躪你這個小瞎子啦!」
說著,我抓起一個又一個雪團朝他丟過去。
戚熠也不甘示弱地回擊,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笑。
中間竟真的被他打中了幾次。
雪灌進圍巾里,冰得我齜牙咧嘴。
聽到抖動圍巾的聲音,戚熠疑惑地問:
「怎麼了?」
我佯裝生氣:「你把雪打進我圍巾里啦,過分過分。」
他很輕地笑了一聲。
「過來。」
我不明所以地靠近。
戚熠將自己的圍巾取下來,然後摸索著,慢慢將圍巾一圈圈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過程中,他的指尖幾度碰到我的皮膚,都飛快彈開。
最後他說:「認輸了吧,畢竟你連瞎子都打不過。」
脖間傳來暖意。
我輕輕吻了他的唇角,一觸即離。
「那又怎麼樣,我照樣欺負你。」
好像就是從那時候開始。
我漸漸分不清對戚熠究竟是假意還是真心。
14
後來,我和戚熠的關係越來越近。
但他大部分時間還是很安靜。
太安靜,就會變得壓抑。
所以我去寵物店,挑了一隻最吵的小比熊。
戚熠生日那天,我帶著小狗回家。
本來關在房間裡,打算晚上吃蛋糕時再送給他。
但也許是門沒關緊。
小狗偷偷溜了出來。
我發現時,它正圍著戚熠的褲腳聞來聞去。
戚熠明顯被嚇了一跳,臉上有些驚慌。
片刻後,又蹲下小心翼翼地觸碰。
小狗立馬伸出舌頭舔舐他的掌心,哼哼唧唧。
「是比熊。」
我走近,摸了摸小狗的頭。
「本來想給你個驚喜的,現在好像變驚嚇了。」
戚熠搖搖頭,笑著。
「沒有,我很喜歡。」
嘴上這麼說著,晚上吃蛋糕時,卻攥住我打算往他臉上抹奶油的手。
放在唇邊輕蹭。
「那,可不可以再補個生日禮物給我?」
床上。
他又抓住我的手往腰間帶。
「我看不見,你幫幫我好不好?」
我第一次知道,戚熠也會裝可憐。
那天晚上,我們都很生澀。
但仍舊折騰了很久。
夜半,戚熠睡得很沉。
我輕輕碰了碰他的眼睛。
「戚熠,其實我叫姜芙。生薑的姜,芙蓉的芙。」
「不過你應該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15
現在他知道了。
但我們之間的距離,遠比一個名字要長。
從咖啡館離開後,我徑直回了家。
卻在樓梯口停住了腳步。
因為,家裡大門是開的,門鎖看上去像是人為損壞。
我深吸口氣,掏出手機打下三個數字,停在撥打電話的介面。
隨即慢慢向家靠近。
直到屋內景象映入眼帘。
亂七八糟。
每個地方都被翻得亂七八糟。
而沙發上坐著我這輩子都再也不想看見的兩個人。
視線所及沒有小葡萄。
我急忙進了屋,才發現它被關在陽台上,此刻正扒著玻璃門狂吠。
心終於安定了下來。
沙發上的人見到我,立馬站了起來。
「喲,富婆回來了。」
姜建國拿著我買給戚許的奧特曼,怪笑著。
「聽說你給一個富二代生了孩子,能拿不少錢吧?就給我們幾百萬打發了?」
姜立也跟著應和:「是啊姐,你這多少有點摳了。」
我冷著臉:「我和他們已經沒關係了。要錢沒有,滾出我家。」
姜建國怒了,把奧特曼狠狠摔在地上。
「老子信嗎?今天要是不給錢,老子就不走!」
從小到大,他都是這麼易怒。
而怒氣都會發泄在媽媽和我身上。
我冷笑一聲。
「愛走不走。」
說完我打算去陽台把小葡萄帶走。
姜立卻突然跪在我面前。
「求你了姐!再不還錢他們就要砍我的手了!」
「我不想變成殘疾人啊姐!求求你我只要一百萬!」
他雙手合十,看上去倒是誠懇。
姜建國板著臉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對著女人跪什麼跪!她不給我們就去找那個富二代,再不行就把你媽從墳里挖出來,看她給不給!」
母親的癌症就是因為他一直不讓去醫院治療才拖成了晚期。
如今人都死了,還要被他們折磨。
心中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
我幾乎氣得發抖。
「好,我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