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槽這錄音是真的?孫雨也太不是人了吧!」
「剛才還跟著瞎傳齊澈壞話的人出來道歉!」
「戴眼鏡那誰呢?早上還說齊澈是爛人,出來走兩步?」
下面立刻跟著一排「+1」,連平時最沉默的幾個同學都冒了頭。
有人把截圖甩進六班群里,
六班的人出來爆料孫雨早就有欺負女生的前科。
「孫雨必須被處分!這種人渣就該滾出學校!」
消息還在不斷刷新。
我偷偷抬眼看向齊澈,他正盯著螢幕,肩膀微微顫抖。
月光落在他臉上,能看到睫毛上掛著的水珠,
警笛聲傳來,巷子口出現了閃爍的紅藍燈光。
孫雨的臉「唰」地失去了所有血色,他踉蹌著後退,撞在牆上。
35
在警局做完筆錄出來已經晚上 11 點了。
他看了看我腿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撞到的青紫,蹲下身笨拙地幫我吹了吹。
「疼嗎?」
他的聲音有些啞。
我搖搖頭。
「我看群里說你今天舌戰群儒,今晚還是逃課出來的。」
「為什麼相信我?又為什麼這麼幫我?平時不是最膽小最聽老師話了嗎?」
他的眼睛很亮。
亮到我不敢看。
因為你對我好。
因為覺得像你這麼好的人不該是那樣的結局。
因為……喜歡你。
「因為你是我老大啊。」
我故作輕鬆地笑了笑。
他不知道,乖學生於甜甜今天不僅逃了課,還撒了謊。
相逢已是上上籤,何須相思煮餘年。
36
學校的處分公示第二天一早就貼在了公告欄最顯眼的位置:
孫雨因多次欺凌同學、傳播不良信息,情節嚴重,被勒令退學。
六班幾個曾跟著他起鬨的男生也受到了記過處分。
聽說他轉學去了鄰市的一所私立學校,因為名聲太差一直被孤立和欺負。
沒多久就抑鬱退學了。
後來有同學碰到他,他整個人蓬頭垢面、瘋瘋癲癲的。
為了阻止齊澈早戀,齊澈他媽媽把他轉到了別的學校。
聽說他要去美國讀大學了。
我們倆的生活漸漸沒了交集。
最後一次聯繫是高考前夜。
他給我打電話。
「小甜甜,你一定沒問題的。」
我看著頭頂的月亮。
「我知道。」
37
我考了 708 分,裸分上清華。
學校給我發了五萬的獎學金。
拿著這筆錢,我不敢回家。
我知道,只要我回家,這筆錢要麼被我爸拿到牌桌上。
要麼進他的債主的口袋。
我找了個餐館打暑假工。
一天 70。
老闆人很好,允許我晚上打地鋪睡在店裡。
但是我沒想到,我爸還是找到了我。
38
後廚的抽油煙機嗡嗡作響,我正低頭洗碗。
老闆娘尖著嗓子喊起來:「你這人怎麼回事啊!」
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炸響,震得我耳膜嗡嗡發顫。
「於甜甜在哪!我找於甜甜!」
沒等我反應過來,我爸已經衝到後廚,一把把我拖到了大堂。
「你躲?ū?啊!我看你能躲到哪個耗子洞裡去!」
客人嚇得紛紛起身結帳。
有個穿西裝的男人剛要掏出手機錄像,就被我爸一把揮開:
「拍什麼拍!老子找自己閨女要錢天經地義!」
他把我往門口拖。
「學校給你的五萬塊呢?!把那筆錢給我!」
我死死摳著櫃檯,指節泛白。
「爸!那是獎學金!」
我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用來交學費的。」
39
「學費?」
他氣得眼睛都瞪圓了,
「你都要上清華了,還愁沒錢?你老子我現在要命!」
「甜甜,那幫人說了,今晚再湊不齊錢,就卸我一條胳膊!你忍心看你爸變成殘廢嗎?」
他像是害怕極了,抓我抓得更緊,指甲深深掐進我皮肉里,
「爸!」
我咬著牙,大滴大滴的眼淚砸在他的手背。
「去年你也是這麼說的,我把寒假打工的錢給你,你一晚上就輸光了。」
「老子這次一定能翻盤!」
他突然抄起桌上的空酒瓶,作勢要往地上砸。
卻被衝過來的老闆死死按住。
老闆平時總笑眯眯的,此刻額角的青筋繃得像琴弦:
「大哥,有話好好說,別嚇著孩子。」
周圍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
40
父親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突然鬆開我的手,「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這個動作太突然,我嚇得後退了兩步。
「甜甜,爸求你了!」
他的頭在地上磕得「咚咚」響,
「這次是真的!他們把刀都架我脖子上了!你不給錢,你爸我就沒命了!」
他突然揚起右手,虎口處果然有一道傷口,紅肉翻著,看著觸目驚心。
周圍響起一片抽氣聲,有個老太太忍不住勸道:
「孩子,要不就……」
「不行!」
我猛地提高了聲音,淚水翻湧。
「爸,我高三的時候也是這樣求你給我生活費,你給過我一分錢嗎?那時候我餓了兩天,是同學可憐我我才沒餓死!」
「爸,你忘了你以前跟我說『你砸鍋賣鐵都要供我讀書』嗎?現在我考到北京了,你卻要砸斷我唯一能走出去的路嗎?」
「媽臨死的時候,你答應了她要好好照顧我的,你就是這麼照顧我的嗎?」
一提到媽媽,我的眼淚就止不住。
父親愣住了。
他張了張嘴,渾濁的眼睛流出淚來,喉嚨里也發出嗬嗬的聲響。
「我……對不起你媽!」
41
我跪下去重重地給他磕了一個頭。
「你要真怕沒命,現在就跟我去派出所,把欠債的事說清楚,把賭癮戒了。但是爸,我求你,我不想再跟你一起走那條死路了!」
「你丫給我起來!」
老闆氣極了,大吼一聲,拎小雞似的把父親從地上拽了起來。
父親眼睛流著淚,嘴裡也在胡亂說著什麼.
老闆乾脆把他拖到門口,狠狠推了出去。
「砰」的一聲關上門,老闆轉過身,胸口還在劇烈起伏。
他看了看我,突然嘆了口氣,拍了拍我的肩膀:
「別怕,錢存好,好好上你的學。以後有難處,跟叔說嗷。」
我點點頭,看著他轉身去收拾狼藉的桌面。
心裡又酸又脹。
42
一個星期後,我爸死了。
債主來家裡要不到錢,就拿我威脅他。
他第二天就喝藥自殺了。
警察在他手機的草稿箱裡找到一條簡訊。
「丫頭,爸爸對不住你。」
「我這輩子是戒不掉了,以後不拖累你了。」
「自己在北京照顧好自己。」
手機螢幕是水漬乾了的痕跡,像是哭過的痕跡。
沒有我的號碼,他發不出去。
老闆把這個消息告訴我時,我正在擦冰櫃里結的霜。
我平靜地「哦」了一聲,繼續顫抖著用抹布去蹭那些頑固的白霜。
直到指腹凍得發紅髮麻。
好像這樣,心也一樣麻木了。?
只是那天晚上打地鋪時,摸到床墊下的錄取通知書,
突然想起他送我去初中的那天。
他蹲在台階上邊抽煙邊笑,
「丫頭你好好讀,將來考去北京,爸就去你學校當門衛。」
43
齊澈風塵僕僕地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餐館拖地。
他總是光潔的下巴上冒出層淺淺的胡茬,眼下也帶著烏青。
像被人揍了兩拳。
我問:「你不是在美國嗎?怎麼回來了?」
他心疼地看著我,眼睛濕濕的。
「小甜甜,你已經做得非常非常好了,請你不要責怪自己。」
「我擔心沒人跟你說這件事,所以回來告訴你。」
我的眼眶很熱,淚應該是瞬間就砸了下來。
後悔像潮水,這幾天裡反覆漫過我,幾乎將我溺斃。
我一遍一遍想,要是那天我鬆鬆口,哪怕話不說得那麼重,
是不是他就不會死?
那些因為孤立無援而被反覆壓抑的情緒,我以為我已經一個人扛過去了。
可是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的堅強轟然決堤。
像是終於抓住一塊浮木,我抱著他嚎啕大哭。
「齊澈,我沒有爸爸了。」
哭聲撞在地板上,碎成一片一片的。
這世界上,只剩我一個人了。
44
那天之後,我和齊澈徹底失去了聯繫。
彈幕也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
我知道,主角們的生活不再需要我這個 npc 了。
我每天忙得像個陀螺,上課,做兼職。
還在某音運營了個帳號。
我更新得很勤。
有時是六點去占座的圖書館,有時是兼職完家教回學校路上的夕陽,
視頻里的我永遠穿著那幾件輪換的衣服,
背景永遠是學校的角落或打工的場所。
意料之中地沒火,每條視頻的播放量徘徊在三位數,點贊數屈指可數。
但總有一個帳號,會在我每條視頻下面準時點贊留言送花。
他的頭像就是系統默認的灰色小人,暱稱叫「一定要去北京」。
45
我會偶爾回復他的留言。
他從不多問我的過去,只聊今天的雲很好看。
或是學校門口炸雞很好吃。
我知道他是男生,在讀高中,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大二夏天,我剛結束家教回到宿舍。
手機震了震,是「一定要去北京」的私信:
「學姐,我考到北京了,就在隔壁的北郵。」
我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很久,回了句:
「厲害啊!開學請你吃飯,地方你定。」
他選了家麵館,離我的學校很近。
我提前半小時到了。
門帘被掀開,帶進一陣熱風。
我抬頭時,正撞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進來。
「小甜甜,久等了。」
他說。
我手裡的茶杯「哐當」一聲撞在桌沿。
45
久違的彈幕再次刷屏。
「齊澈復讀一年考上了北郵,是為了誰呢?好難猜哦。」
「他幹嘛一定要來北京呢?北京到底有誰在啊?好難猜哦。」
「他今天幹嘛要讓小甜甜請他吃豌雜麵呢?好難猜哦。」
我頓了頓。
「你復讀怎麼不跟我說?」
「那我萬一沒考上豈不是很丟臉。」
他笑了笑。
「我怎麼能容忍自己在喜歡的人面前丟臉。」
我驚愕地抬頭。
「那陸瑤呢?」
46
「高三的時候, 陸瑤拒絕我告白的時候,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我在想, 幸好她不喜歡我。」
「我那時候不明白為什麼。可後來當所有人都不信我, 只有你不管不顧地奔向我的時候,我明白了。」
「可是你太厲害了, 小甜甜。我根本配不上你。」
他垂下頭,看起來很難過。
「我跟自己說, 我不能去美國,我要來北京,要變得更好, 這樣我才能追你。」
真愛的第一個徵兆,在男孩身上時膽怯, 在女孩身上時大膽。
他垂著眼帘攪動碗里的豌雜麵,像在碾磨那些藏了太久的心事。
他頓了頓,似乎很委屈。
「雖然我還沒有變得更好。但是……我看到你上個視頻跟一個男生吃飯了。我……」
47
「北郵還不夠好啊?飄了是吧?」
他被這句話燙得猛地抬頭。
「那個男生是我表哥。」
我夾給他一個滷蛋。
「鴿子蛋我買不起, 滷蛋行不行?」
他愣了兩秒, 喉結急促地滑動兩下,突然張大嘴把整個蛋囫圇吞了下去。
腮幫子鼓鼓的含糊著說:「你!不能!反悔了!」
我看著他被噎得直眨眼的樣子,突然笑出聲來。
「放心吧, 以後有我一碗飯吃, 就……有你一個碗刷。」
彈幕炸開。
「我甜姐果然是雌鷹般的女人!」
「馬上結婚, 就這樣決定。」
「我磕 cp 從來不過問正主的意見,我說結婚就結婚, 我的意見就是聖旨。」
「我是重慶人, 我同意這門婚事。」
「我是豌雜麵,我同意這門婚事。」
……
48
尾聲
當齊澈他媽第三次給齊澈介紹對象的時候,他死乞白賴地求我。
「一年了,小甜甜,我能不能有個名分了?」
「再這樣下去,我放假都不敢回去了……」
我正在趕論文, 看他可憐兮兮的樣子,心軟了。
「行吧。」
他眼睛瞬間亮了,抱著我又親又啃:
「嗚嗚嗚我再也不是沒有名分的野男人了!」
「那我給我媽打個電話,待會我說你是我女朋友, 你就『嗯』一聲就行。」
沒等我回復, 他已經撥通了阿姨的電話。
「臭小子,剛剛給你推的那個女孩你看見沒……」
他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
「媽,以後不用給我介紹女朋友了……」
阿姨沉默了兩秒, 聲音都在抖:
「……是要給你介紹男朋友嗎?」
49
「不是不是!我有女朋友了!」
他急得抓耳撓腮。
「你認識的,於甜甜。」
我瞬間把滑鼠捏緊了。
他媽抬高音量。
「你小子騙誰呢?人清華的能看上你?」
「她就在我旁邊呢, 我讓她跟你說。」
齊澈可憐巴巴地戳了戳我。
我有些緊張。
「阿姨好, 我是甜甜, 齊澈的女朋友。」
電話那頭突然沒了聲音, 過了足足半分鐘, 才傳來他媽媽連珠炮般的話。
「哎呀甜甜好, 好甜甜。這臭小子跟我說我都不信。」
「齊澈這孩子腦子笨,這輩子都要麻煩你了。」
「老齊!老齊!快來!你們老齊家祖墳冒青煙了!」
「兒子,媽剛給你打了十萬, 談戀愛不准摳門哈!」
齊澈:……
窗外的陽光透過樹葉灑進來。
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甜甜的,暖暖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