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沅替我將碎發掖去耳後。
「讓你們團聚,好不好?」
「還有。」
「你在下面等等我,咱倆結伴投個胎。」
26
(秦沅視角)
唐箏死了。
死在了四季如春的昆明。
她一直說我是個很洒脫的人。
她死時我沒有哭。
可是。
當我看著她被推入火化爐。
看見火焰將她吞沒的那一刻。
我忽然崩潰。
那是唐箏啊。
好端端的一個人,前一天還笑呵呵的哄著我吃藥的人,只隔一日,就這麼被推進了烈火中。
等她再出來。
已化為一抔灰。
裝在那么小的盒子裡。
家政阿姨哭的很傷心。
她一直在嘀咕,「如果早知道她生了病,我就給她做些清淡的了。」
「是不是應該多給她燉點湯?」
「前兩天早上她穿的衣服太少,我催她穿外套時聲音大了些,你說那孩子會不會覺著我在凶她?」
阿姨哽咽,「她才 28 啊,比我姑娘還小一歲。」
我抱著唐箏的骨灰盒,紅著眼。
她總是覺著,自己沒能按外婆希望的那樣清白的長大。
她不明白。
她是多好的一個人。
才會讓僅僅相識兩個月的家政阿姨哭到哽咽。
回程的飛機上。
我看著窗外縹緲的雲層,小聲地說。
唐箏,我們回家了。
我把她葬在了她外婆後面的墓地。
有外婆守著她。
遺照是我們提前拍好的。
女生留著短髮,眉眼清澈,看著鏡頭笑的明媚。
我給她墓碑前放了花。
小聲告訴她。
「你一定是這墓園裡最漂亮的女鬼。」
我又給外婆的墳前掃了灰,倒了酒。
「外婆,我把箏箏給您帶來了。」
「您別怪她這麼早下去陪你,她太難熬了,最後的日子,她很疼。」
「她終於不用再忍著疼,大把的吃著止疼藥了。」
……
離開時,天空飄了小雨。
我撐著傘走出墓園,卻迎面遇見一人。
一個,我沒見過真人,但已聽過無數次名字的男人。
沈晝。
我愣了下,裝作不認識離開。
卻被他攔下。
他死死盯著我,聲音沙啞,「我看過你照片,你叫秦沅。」
「我查過機票信息,你和箏箏一起去了雲南。」
「我在那邊找了很多天,都沒找到唐箏。」
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身子忽然顫抖了起來,抬眼看向我身後的墓園,「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我看著他的眼睛。
一字一句道。
「來送唐箏最後一程。」
「什麼?」
他踉蹌著後退一步,眼睛瞬間紅了。
「唐箏死了。」
「她就死在我懷裡。」
沈晝整個人僵在原地,傳聞中脾氣暴戾的男人,此刻卻落了淚。
「她……在哪?」
「唐箏不想看你,要哭墳遠點哭,別打擾她和外婆團聚。」
我沒有隱瞞唐箏的死。
因為他肯定會知道。
唐箏的墓碑就在外婆後面,只要他去看望外婆,就一定能看見。
但我要告訴他。
「我問過唐箏會不會原諒你。」
沈晝睫毛顫了顫,面如死灰的等著我的答案。
他那麼了解唐箏。
早就能猜到她的回答。
我說,「唐箏說,除非你去死。」
「她死之前洗掉了腕骨上你的名字,洗掉了胸口的梔子花,她最討厭梔子花,她在另一側重新紋了喜歡的凌霄花。」
「她把你送的禮物都扔了,把你的錢捐了,把她所有的物品都燒了。」
「知道為什麼嗎?」
我緩緩說著,看著沈晝眼底一片死寂,莫名覺著暢快。
「因為她不想再和你有任何關係。」
「你太髒了,讓她噁心。」
「其實唐箏早就刷到了宋貞的視頻,你陪著小三倒計時分手的每一天,唐箏都知道。」
「你以為日曆上的倒數日期是她在盼望著,數著日子期待著你們的婚禮?」
我忽然笑了起來。
沈晝垂著眼,眼皮忽然劇烈跳動了起來。
我繼續說道。
「她根本就沒想過要嫁給你。」
「日曆上的倒計時,是她計算著離開你的日子。」
「一個已經爛到骨子裡的男人,你憑什麼認為她還想嫁給你?」
男人垂著眼,肩頭徹底垮下。
他哽咽道,「我一直都在怪自己,把唐箏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我知道她是為了我,那種環境容不得太單純的人,弟兄們也不會跟一個單純不諳世事的嫂子。」
「她從來不是累贅,是我,拖累了她。」
「和宋貞一起,我一直把她當作唐箏,我縱容她,只是想要在某種程度上彌補當年的唐箏。」
我聽不下去,冷笑道:「行了,噁心誰呢?你出軌的時候唐箏可還沒死呢。覺著愧疚你不彌補唐箏,去找個替身彌補?」
「真他媽好笑,苦都是唐箏受的,彌補就換成了替身是吧?」
沈晝沉默著,哽咽著。
「我這輩子,從始至終只愛過唐箏一人。」
「其實」,他語調顫抖,「我那幾天縱容著宋貞,也只是想和過ƭû₂去道別,和過去的唐箏道別。」
「結婚後,我會一心對她,彌補她。我甚至,去做了絕育手術——」
「唐箏前兩年替我擋刀,受過傷,傷到了子宮,醫生說,恐怕很難生育。」
他自嘲般笑笑,「我做了手術,想要婚禮結束後告訴她,我可以一輩子都沒有孩子,只要她就夠了。」
我罵了句噁心。
想想又笑了,「你倒還算做了件人事,你失去了唐箏,也斷子絕孫了,挺好。」
我在雨中,笑著看他的報應。
「聽說你場子基本都丟了?」
「嘖,妻離子散,眾叛親離啊,真慘。」
「對了,唐箏托我告訴你,那些被林靜搶走的場子,都是她在世時暗中幫忙的。」
「她知道你所有弱點。」
「只是唐箏心軟,她不忍心跟了她多年的兄弟們落難,所以和林靜約定好,給每個兄弟都留好了退路, 他們跟著林靜只會發展的更好。」
我笑了起來,「看,唐箏給每個人都想好了退路, 就連她常喂的流浪貓, 她離開前都給附近店家塞了錢幫忙照顧。唯獨除了你, 你知道她有多討厭你了吧?」
雨勢漸大。
將他徹底淋濕。
而我撐著傘離開。
我沒打車。
沿著墓園門外的馬路走著。
腦中混亂,想起很多從前。
有和唐箏一起的, 也有更久遠些的, 唐箏總是說我很洒脫,其實,我也特別依賴過一個人。
但是被辜負了。
後來, 也就慢慢看開了。
唐箏比我幸福些, 她還有疼她的外婆,但我沒有家人。
我從小就是孤兒, 吃百家飯長大。
忽然,思緒被一輛疾馳而過的車子打斷。
黑色路虎穿過雨幕。
重重撞上路邊圍欄。
一聲巨響。
那個尾號 999 的車牌, 我記得,聽唐箏提起過。
是沈晝的車。
我撐著傘,冷眼看著那邊沖天的火光。
可惜,有路過的車輛撥了救護車。
好心的路人司機將沈晝從車裡拖了出來。
我沒再看, 攔下一輛過路的計程車離開了。
因為我知道。
不論傷勢如何。
沈晝這輩子都活不成了。
……
沈晝果然沒死。
但也生不如死。
最愛的人臨死都不肯見他一面, 兄弟們恨他無情,害死唐箏,棄他而去跟了林靜,場子沒了, 錢也都被捐了。
那場車禍沒能要他的命。
卻要了他一雙腿。
沈晝成了真正的廢人, 他甚至都沒了自殺的勇氣。
我猜。
是因為沒臉下去見唐箏。
有次替唐箏掃墓時,我在墓園見了他,他穿著長款的棉服,遮住雙腿, 坐在輪椅上僵硬的, 木訥的, 遠遠望著唐箏的墳墓。
風雪中, 像一副僵硬的雕像。
他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我離開,他都沒敢上前一步。
不過,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來給唐箏掃墓了。
從她下葬後, 我的身體也日漸差了起來。
但是。
沒了唐箏,再沒人哄著我吃藥了。
有時,夜裡我會被生生痛醒。
大把的吃下止痛藥, 周而復始。
終於。
在一個落雪天,我的生命迎來了最後時刻。
我躺在病床上, 視線落在窗外。
枯枝掛了層薄雪,白茫茫一片,樹木像是迎來了新生。
視線漸漸模糊。
我好像看見了唐箏。
她站在雪地里朝我伸出手。
「走啊秦沅。」
「別怕。」
我閉上眼, 竟真的可以很坦然的接受死亡。
我已經提前替自己準備好了後事, 也買好了墓地。
離唐箏很近。
我隔壁的墓碑是去年剛立的, 遺照上的女生有著圓圓的鵝蛋臉,笑起來左側臉頰有個小梨渦,溫柔美好。
碑上的名字刻著何歲。
歲歲。
很好聽。
我很喜歡這個新鄰居。
意識消散前, 我想,等我到了地下,還要開一家紋身店。
先給做了女鬼的唐箏紋一朵凌霄花。
因為。
凌霄花很像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