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嫁!」
我鏗鏘有力地反抗:「段鳴的賣身契還在我沈家手裡,大啟律法規定,奴僕有錯,主人家可自行責罰!」
「有大過者,不必經府衙,內宅即可杖殺!」
「段鳴只要敢進我沈家的門,就算有你公主府作保,我也能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8
「沈清枝,你敢違抗本公主命令!!」
「臣女不敢,臣女只是提醒公主,大啟律法乃歷朝先祖所定,公主不該違拗祖先之意,否則只怕落人口舌!」
華音繃直了上半身,艷麗的面容上終於露出了幾分怒意,忽而她笑起來:
「好一張伶牙俐齒的巧嘴,既然你不肯嫁,那就選第二條路。」
那段白綾被捧到我眼底下。
「你自己也承認,那晚已經失身。」
「按大啟律法,選妃前秀女失貞,視同蔑視皇室!」
「父皇也親口說過,女子失貞,該以白綾自絕以示貞烈!」
這原本只是私刑。
在位的元德帝當年登基時,卻將這等私刑直接定成了鐵律——女子失貞,在這群上位者眼裡,簡直形同殺人縱火那般十惡不赦。
我用律法反駁公主,公主同樣用律法壓我一頭:
「何況你是與姦夫私會,罪加一等!」
「數罪同論,本公主賜你一段白綾,留你全屍!」
「段鳴,送你家小姐一程!」
段鳴終於抓到機會報復,他用力扯著白綾兩端,一步一步逼近我。
爹娘跪在地上,求公主饒我一命,卻被侍衛扣押按在地上。
我想躲開,雙手卻被兩個粗壯的嬤嬤反剪,其中一個抓著我的髮髻,逼我仰頭等著那段白綾。
「小姐何等清高啊,還不是落到我手裡了?」
段鳴抓著白綾,目光陰狠:「不把你的脖子勒斷,我就不姓段!」
千鈞一髮之際,我大喊:
「你不能殺我!我懷孕了!!」
華音公主像是被這句話戳中了哪根脊梁骨,忽然大笑起來,眼底卻流出更大的戾氣:
「懷孕又如何!你以為本公主會可憐你一屍兩命嗎!有了野種就更該死!!」
「我腹中不是野種,是皇室子孫!」
「你說什麼?!」
「公主不是想知道,那晚是誰動的我嗎?」
我在公主的注視下高聲道:
「那晚與我共度良宵的——是太子殿下!是當朝儲君裴淵!!」
9
眾人驚在原地,我爹娘更是張圓了嘴巴。
段鳴急了眼:「這個女人瘋了!竟然敢臆想太子!那晚明明是我,明明是我!!」
我看著公主驚愕的面容,與她對峙:
「好巧,那一晚太子殿下也中Y淪落小巷,公主應該最清楚吧?」
公主臉色微白——Y是她下的,她當然最清楚!
我怒斥那兩個嬤嬤:
「我腹中有皇室子孫,你們誰敢動我?」
兩個嬤嬤被嚇得鬆了手勁,我立刻趁機掙脫她們的桎梏。
我氣勢十足,其實內心發虛。
我當然沒有懷孕,這只是無奈之下的拖延之策。
這個謊言如此脆弱,稍加思考就會露出致命破綻。
讓我沒想到的是,看出此事破綻的不是那些老道的嬤嬤,卻是未出閣的華音公主。
「……沈清枝,此事發生不過十天,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有孕?!」
「來人,把上她的脈搏看看是真是假!」
公主身邊隨行的太醫上前湊近我:「沈姑娘,請把手給我看看。」
我在袖下緊緊攥住掌心。
太醫催促:「是否有孕,我一摸脈象便知。沈姑娘,請伸手。」
「為何不敢伸手?你心虛了!」
段鳴步步緊逼:「我早說了,沈清枝想當太子妃想瘋了!竟還臆想自己懷了太子的孩子!可笑,這個女瘋子!快勒死她!!」
太醫再催:「沈姑娘,請伸手!!」
只要太醫摸上我的脈搏,這個謊言就會被戳破。
手上的牌已經出完,我望向門口,始終沒有看到那個身影。
「請姑娘自己把袖口挽起來。」
無奈之下,我低頭捲起右手衣袖,肌膚下的血脈暴露在微冷的涼風中。
忽然一雙溫熱的手切中了我的手腕。
我渾身一震,以為謊言要被揭穿,卻聽到一道溫潤的聲音笑著道:
「還真懷了。」
我猛地抬頭,以為自己遇上庸醫了,抬眸撞見的卻是裴淵那張丰神俊朗的臉。
他的大手正緊緊包裹著我的手腕。
那太醫早被太子甩在身後,原本被公主的人包圍的沈府,此刻站滿了東宮侍衛。
裴淵摸著我的脈搏,笑得肆意張揚:
「挺有本事啊,沈枝枝。」
枝枝,我的閨中小字。
我渾身冷汗倒流,乍然鬆一口氣,咬牙暗罵——來得真是時候啊,狗太子!!
10
裴淵當然看得出我沒有懷孕。
他的手從我的脈搏移到手腕,再移到我掌心,修長的手指強勢入侵我的指縫,與我十指相扣,繼而牽著我的手高舉在華音公主面前:
「那晚與沈清枝酒後夜會的是孤,沈清枝腹中也的確有了孤的孩子。」
裴淵張揚不羈地說:
「皇姐若有異議,上道摺子蓋上公主印,送到東宮,孤有空自會批閱。」
裴淵是皇后嫡出的儲君,出身正統尊貴不說,他十五歲帶兵平定邊境北狄之患,為大啟收復十三座城池,十七歲主持內閣,肅清朝野上下貪腐,如今他已監國三年,實權在握。
人人都說裴淵是大啟的未來,是百姓的救星。
而華音公主的生母只是皇帝出巡時臨幸的舞姬,華音也是五歲那年才被認回皇宮,她身後無母族倚仗,即使皇帝對這個女兒明顯偏愛。
地位懸殊至此,華音公主若有事要說,的確是要先往東宮上摺子,再看太子心情的。
她可以私下使手段,但正面對上,公主自然落於下風。
華音臉色極其精彩:「皇弟如此胡鬧,可知為禮教所不容!」
太子一錘定音:「沈清枝本就是太子妃人選之一,孤與她夜會,自然名正言順!」
「皇姐若想去父皇面前告狀,那孤也得讓人好好查查,宮宴上的酒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竟會讓孤與沈小姐一同失態!」
這話明里暗裡就差撕破臉皮點明公主私下那些手段。
這些時日,太子想必查到不少事。
公主心虛,直接熄了氣焰。
段鳴卻不甘心,竟到太子面前告狀:
「太子殿下!你千萬不要被沈清枝矇騙!那晚碰她的就算不是我,也應該是三個乞——」
段鳴的話還在嗓子眼裡,忽然就被一把長劍穿了喉嚨!
那劍出得狠辣凌厲,帶起一陣攝人的劍氣!
段鳴瞪著眼睛,眼珠子驚恐地下移,看到自己的脖子被那一劍幾乎捅斷了。
鮮血四濺,眾人驚恐大叫。
連公主也嚇得從步輦上摔下來!
太子抽出長劍,踩著段鳴的屍體,冷臉擦拭劍上血跡,抬眼警告公主:
「孤選妃之事,皇姐最好不要再插手。」
「否則,當心刀劍無情!」
11
公主進沈府時有何等風光,離開沈府時便有多狼狽。
抬步輦的人驚魂未定,險些被門檻絆倒。
公主近乎落荒而逃。
段鳴的屍體就在我腳邊,我的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挪不動。
裴淵一腳替我踹開了髒東西,神態自然地安撫我爹娘:
「不用害怕,他已經死透了。」
爹娘:「……」
我們怕的不是死人,是太子殿下你啊!
裴淵又看向我:「別裝了,怎麼我剛剛還聽見你罵我來著,什麼狗太子?」
「殿下聽錯了吧哈哈。」
我企圖矇混過關,被他抓著衣領提回來。
「懷孕了,亂跑什麼?」
「我隨口胡謅的。」
「啊,你胡謅自己懷了太子的孩子,欺君,誅九族。」
我惱怒:「你來得太遲,我沒有別的辦法!」
「本王是故意的。」
太子忽然拿出那枚刻著我小字的玉佩:
「你在本王面前玩欲擒故縱的小把戲,當本王看不穿?」
我心一虛。
「小巷那晚,我本可以控制,是你一個餓虎生撲,才讓我亂了氣息失了控。」
「事後你還敢惡人先告狀,說是不敢高攀東宮,卻又扔下這枚玉佩,生怕我找不到你啊。」
「太拙劣太刻意了,沈枝枝,你是不是從來沒有勾引過男人啊?」
我的一切伎倆全被他看破。
難怪這幾天他沒搭理我,原來是想看看我只靠自己能撐到哪一步。
「那殿下要殺了我嗎?」
「殺你多沒意思,三日後選妃,你必須來。」
我一時愣住,我下餌釣魚,魚兒已經識破了我的用心,可還是咬著餌上鉤了。
「為何?」
我如此算計他,他卻真的半點不計較。
「那一夜如果不是你,那撲上來的,只怕就是公主的人了。」
「與其是別人,不如是你沈枝枝。」
「何況。」
太子輕笑一聲,湊近我耳邊,輕聲提醒:
「沈小姐,你還記不記得那晚你緊緊抓著我的胳膊,嘴上一直喊著救星、救星。」
他湊近我時,我先聞到一股冷冽的檀香。
我耳根發熱,雙頰微紅,冷靜下來坦誠道:
「那夜若不是殿下,此刻我早已生不如死。」
我真誠地說:「殿下的確是我的救星。」
「沈小姐,我時常做同一個夢。」
裴淵道:「夢裡,你才是我的救星。」
他遞給我一枚東宮令牌,轉身隨意道:
「選妃記得來,得走個過場,給你正名。」
12
我低頭看這枚純金令牌,上面除了東宮雲紋,便是「昭臨」二字。
那是裴淵的字——世人喜稱他為昭臨太子,寓意太陽的光芒降臨大啟。
那是大啟人人寄予厚望的救世明君。
可這樣的人,前世卻被華音公主逼得自刎而亡。
我還記得前世那個陰冷的雨夜。
段鳴外出剿匪,我為他去廟裡祈福。
早上出去時還風平浪靜,回城時,宮裡已起了宮變。
那場宮變是華音公主發起的。
我回城時,宮變已近尾聲。
已有敗勢的叛軍挾持了我,昭臨太子按下了追殺的御林軍。
華音大笑:
「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命婦,你尚能仁慈至此。怪不得人人都說,等你繼位,大啟將迎來百年盛世,可惜啊,昭臨皇弟,你活不了多久了!」
我在月色下窺見了昭臨太子。
隔著紗幔那一面後,我與太子已有三年未見。
三年時間,曾經意氣風發的太子殿下,竟面容滄桑,白髮叢生。
三年前太子也在小巷中了Y,之後選妃不過一日便擇出人選,是國公養女林氏。
街上有傳言,太子那夜在小巷中毒,是林氏替他解了情毒。
出於恩情,又顧及林氏名節,太子妃之位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林氏頭上。
婚後,林氏為太子生育一兒一女,孩子卻都在一歲時痛苦夭折。
太醫說是先天不足。
聽說太子很愛那兩個孩子,一歲的孩子離去遠比在腹中便夭折的孩子感情更深也更痛。
太子自那之後,身體便不太好。
太醫診不出緣由,以為是悲傷過度。
他的身體日漸虛弱,一年前,卻還能撐著病體遠赴北境,驅退進犯的北丹人。
那次凱旋,太子頭上生了不少白髮。
太子心力交瘁時,華音公主急速擴張自己在朝中的勢力,終於挑在皇帝病重的這個雨夜發動宮變。
她還是失敗了。
夜色中,昭臨太子一箭射穿了挾持我的叛軍的眉心。
他將我救下,我還未來得及感激。
太子妃林氏趕來,她跪地求太子放過公主。
公主看似受降,在雨中對太子說了一句話。
那一夜太過混亂,那句話我明明聽清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大抵是一句挑釁,一句威脅。
太子的臉色忽然變得煞白,他猛地嘔出一口發黑的鮮血,搖搖欲墜。
公主和林氏都被押了下去。
我上前想扶住太子,太子只看著我,眼神悲憫淒切,呢喃了一句:
「那年春日宴,我們見過的。」
我心弦一顫,再想靠近,卻被他揮手推開,他遞給我一把傘,讓我回府,別回頭。
雨忽然下大,一道劍氣劃破了我的鬢髮。
我猛地轉身,瞳孔驟縮——昭臨太子揮劍自刎,鮮血與雨水一同砸向大啟的土地。
那一晚,大啟百姓失去了他們的希望。
之後,太子妃林氏也服毒自盡,華音公主則大笑著從城樓墜落。
元德帝也氣急攻心,不日駕崩,繼位的是德才平庸的成王。
成王做個守成之主都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