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知道後,來我學校大鬧,可還是沒能勸住我。
最後從家裡的二樓跳了下去,小腿骨折。
還是醫生通知的我。
我到了醫院,沉默地看著病床上偏過頭不願看我的母親。
我喊了一聲媽,她轉過頭。
我就在她面前用小刀割了脖子,血瞬間涌了出來,捂都捂不住。
那是我第一次在那個強硬了半輩子的女人臉上看到恐懼。
我沒割到動脈,只是血流得嚇人。
自那以後,她再也沒管過我。
直到我和顧俞在一起,收起了大學時的鋒芒,安分地工作和生活。
我們的關係才慢慢緩和。
我盯著母親的眼睛,不帶感情地開口,「你開心嗎?你養出了一個成功的女兒。」
「可我不開心,媽媽,我一直都不開心。」
因為缺愛,所以我才會在知道顧俞喜歡了我五年的時候答應和他在一起。
我才會一忍再忍,對他抱有希望。
我將全部籌碼壓在他身上,卻滿盤皆輸。
有時我在想,是不是我運氣太差了,為什麼那麼多人都可以輕易擁有的東西,我碰了這麼多壁、吃了這麼多苦還是得不到。
母親走了。
只剩下我在沙發上,沉默地發獃。
8
宋知讓給我發來消息,問我要不要出去玩,他朋友送了他兩張舞台劇的票。
我按了按眉心,回了消息。
【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既然分手這麼多年了,作為一個合格的前任就別詐屍】
顧俞沒做到的,當初宋知讓也沒做到,又何必在多年以後開始裝深情。
對面沉默了很久,才發來消息。
【當年那個真是我表妹,只不過她是我舅舅領養的,沒有血緣關係,她從小就愛纏著我,那天是有人帶她進來找我的】
【這些都不重要了】
【你不好奇是誰帶她進來的嗎?】
我發了一個問號過去。
【是顧俞】
【說真的,我聽到你兩在一起之後,才覺得這小子有多不要臉,心腸有多歹毒】
【當初大二一場籃球賽,就是他拼著犯規被罰下場,也要撞我,害得我在醫院躺了一周】
【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這個人有多道貌岸然,他就是個火坑,就算我沒機會了,你也千萬別搭理他】
宋知讓一連串的消息發來,讓我想起了當年的一些往事。
我和顧俞大學時期幾乎沒有任何交集,他學醫,我學金融,毫不相干。
但大一時,我卻能在好幾節選修課上遇到他,那時我才知道他也來了Q大。
直到我和宋知讓在一起,他才徹底消失在我的生活中,畢業了又突然跳出來,結結巴巴說了一大堆表白的話,神情緊張又嚴肅。
那時我對他說的暗戀我的話將信將疑,如果不是他表情太過認真,我又還算了解他的為人,否則我只會當他是個渣男在花言巧語。
現在看來,或許是真的。
他或許真的很喜歡我吧,可是他給的喜歡,無法填補我對愛的渴望。
休息了幾天,我決定回公司上班。
下班後,出了公司,我卻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拄著拐杖的蘇漾。
她攔住我,說要和我談談。
我心裡厭煩,這些人一天天的都沒事做的嗎?每個人都得找我談談?
我不想理她,免得她一言不合倒在地上找我碰瓷。
「顧俞在哪?」
我笑了,「你找他為什麼來問他的前女友?」
「他把我拉黑了,而且從醫院辭職了。」
我心裡閃過一絲驚訝,顧俞在那家醫院有多受重視我是知道的。
可我卻不在乎地道,「關我什麼事?你們會不會太自戀了,以為誰都想摻和進你們的事嗎?」
「他肯定是為了你辭職的,你要毀了他嗎!」
蘇漾表情猙獰,全然沒有往日乖巧甜美的模樣。
「他是29歲,不是9歲,只有他自己需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我沒好氣地回她。
「你少這麼高高掛起,他自從認識了你,做了多少荒唐的事!」
「高三他能為了你放棄第一,被伯母責罰,高考結束他為了你不惜和家裡吵架也要報考Q大,我真不明白了,明明你那麼討厭他,為什麼他還要喜歡你?」
「大學,他剛決定和你表白,你就找了個不倫不類的男朋友,可他還是幫你去找老師通融你申請的各種離譜的項目,默默給你們社團籌資,你一分手就跟你表白,現在又為了你辭職,他爸媽都快瘋了,你說他到底圖什麼呀?」
當初我看不清楚的脈絡終於在別人的話中變得清晰。
說沒觸動是假的,可已經破碎了的感情卻很難復原了。
如果他早點告訴我這些,而不是一聲不吭,我或許也會有更多的底氣,仗著他對我的喜歡與縱容,和他好好談談蘇漾的問題。
或許我也能任性地告訴他,我不喜歡蘇漾,我希望他可以不要理她。
或許我這七年就不用那麼患得患失,而是可以每一天都滿足地想,看,有一個人這麼這麼喜歡我。
可這一切,都只能是或許了。
9
晚上,母親問我明天回不回家。
我才想起來,明天是我生日。
往常的生日,顧俞都會陪我回家和母親一起過。
我們其實也是有過很幸福的日子的,如果沒有蘇漾那顆時刻扎在我心頭的釘子的話。
母親語氣平常,仿佛那天的爭吵沒有發生過一般。
可我這段時間心情郁燥,便回了她一句:
【最近公司事很多,就不回去了】
我知道自己幼稚得像個和父母吵架後就嘴硬的小孩。
可我確實做不到在爭吵之後心平氣和地和她一起過生日。
但令我沒想到的是,她會直接開車來接我。
母親一直住在A市,和S市離得不近不遠,剛好三個小時車程。
已經年過半百的母親自己開的車。
我心裡有些生氣,覺得她都一把年紀了,做事還是這麼我行我素。
可心裡卻泛起酸意,半推半就地上了車。
我知道我沒什麼骨氣。
人一旦上了年紀,就越發重視親情。
我早就不是那個敢用刀往自己脖子上割來威脅自己媽媽的女孩了。
父親離婚後就和姐姐出了國,沒再來看過我,只有前幾年去世的時候,我受姐姐通知去參加了他的葬禮。
姐姐從小定居國外,和我也沒多少親情可言,相見甚至有些尷尬。
我只有母親一個親人了。
所以,我恨她,又依賴她。
在我真正獨立之後,我願意也有能力從她那堆複雜的情感中,剝離出我想要的愛意。
從進門看到一堆鮮花和氣球時,我就明顯感覺到不對勁。
誰家好人過生日把屋子布置得跟個婚房似的。
我剛踏進客廳,就看見顧俞從一堆粉色氣球中抬起頭,手裡還拿著一塊花里胡哨的塑料燈牌。
【和晚和晚你最棒!你是顧俞的榜樣】
短視頻的土風還是刮到了顧俞身上。
彩帶上的亮條落在他的頭髮上,和那張正經嚴肅的臉形成反差。
場面有些滑稽。
我卻笑不出來。
我轉身想走,就聽見兩聲驚呼。
「和晚!」
「小晚。」
身旁的母親拉住我的手,臉上甚至有祈求的神色。
這個房間裡,一個是我的母親,一個是我交往了七年的前男友。
可我卻分辨不出,誰傷我更深。
「小晚,今年是第七年了,就當最後再吃個飯吧,以後你想怎麼樣,媽絕不會強迫你。」
我回頭,認真看著他兩的臉。
顧俞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雙手垂在身側,滿眼痛苦,卻不敢上前。
我最終還是坐下來,和他們吃了飯。
八道菜。
一半是媽媽的味道,一半是顧俞的手藝。
我幾乎吃一口就能嘗得出是誰做的。
我吃了半碗飯,就吃不下了,眼淚怎麼也憋不住。
我深吸一口氣,放下筷子。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鴻門宴嗎?」
「小俞,你先說吧。」
母親也放下筷子,淡淡開口。
顧俞雙手搭在桌子上,十指交叉。
他一緊張就會這樣。
「晚晚,是我太笨了,這段時間我想了很久,才發現自己做錯了這麼多事,我以為你不介意蘇漾,卻沒想過這都是因為你的包容。」
我心底冷笑。
包容?這倒是給我扣高帽子了,我不過也是自私地貪圖他的愛罷了,才想著粉飾太平。
「所有我做錯的一切,我一定會改,但請你相信,我真的,真的很愛很愛你。」
顧俞說到這,突然紅了眼眶。
「我辭職了,換到了離你們公司、離家更近的醫院,如果以後你能原諒我,那我們就不用再因為我經常不回家吵架了,但我沒有逼迫你的意思,你不想見我也沒關係,不想原諒我也沒有關係,我不會去打擾你,但我會一直在你身後。」
「也請你相信我,畢竟,我一直很擅長等待。」
「你把我當planB、planC或者planZ都可以,我永遠就在這裡。」
他努力扯出一個溫柔的笑容,眼淚卻在臉上留下了好幾道痕跡。
都哭吧,免得只有我一個人丟人。
我低下頭,不知道說些什麼。
旁邊的母親卻冷冷開口,「你說完了嗎?那該我說了。」
「小晚,媽媽這段時間也想了很多,覺得自己當初確實瞎了眼,他也就這樣,要是不想原諒就別原諒了。」
我和顧俞同時震驚地抬頭看向母親。
我驚訝於她態度的轉變。
顧俞則是一臉軍師叛變的愕然。
她從底下拿出一個盒子。
打開,裡面是一個棕色的泰迪熊。
「媽媽知道,你從小就喜歡這個,媽媽也知道,這份禮物來得太遲了。」
母親的聲帶已經隨著歲月的消磨變得有些沙啞,尾音更是因為哽咽而差點失聲。
「媽媽是愛你的,但因為當年的固執與專斷的性格,媽媽做了很多傷害你的事。」
「你從小缺少父愛,又得不到健康的母愛,所以才會輕易被外面的人迷了眼,以後不會了,媽媽會用正確的方式,媽媽會愛你。」
她擦了擦眼淚,偏過頭看了一眼顧俞。
「至於我今天同意這個傻小子過來,就是為了告訴你,你不需要多捨不得他這點喜歡,不想過咱就別過,媽媽永遠是你的底氣。」
這場變局驚得我說不出話,想發聲,卻哽咽得說不出口。
最終,我將臉埋進那個泰迪熊,掩耳盜鈴般地放聲大哭。
10
我還是沒有原諒顧俞。
因為我跨不過心裡那個坎。
我和他之間的間隙,和母親之間的不一樣。
母愛是一種本能,但愛情卻不一定,它沒有堅固到讓我覺得有靠得住的底氣。
但顧俞似乎並不失望,反而帶了點一往無前的意氣。
還說讓我不要有壓力。
又說讓我相信,從17歲,到29歲,他見過沉默陰鬱的南和晚,見過離經叛道的南和晚,也見過成熟穩重又偶爾幼稚俏皮的南和晚。
但南和晚見過的顧俞只有一個。
那就是十二年如一日的蠢笨卻始終愛著南和晚的顧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