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點正確,思路正確,卻註定不能如願。
因為經他給出的信息提醒,我已經大致弄明白了一切,不需要再和他交流。
18
前世,我纏綿病榻時,從僕從口中聽說朝堂變天了。
一個軍妓出身的女子竟同時獲得文武兩派的支持,斬攝政王,弒新君,登臨大寶。
我病得混沌,聞此消息也不由心生歡欣。
有女子化身成鳳,對她自己,這世道的所有女兒來說,都很好。
我甚至生出了幾分幻想。
幻想著若是我未嫁時登位的新君就是女兒,是否我也有可能被封女將,可自立門戶,不用為了嫁人回到京城,從此一朝行差踏錯,永世不得翻身。
可惜世間沒有那麼多如果。
那時,我已淪落至能有奉藥的僕從都是托衛嵐的福。
據說謝聽雨曾在女帝微末時護送她進京,輔助其奪權,有從鳳之功。
女帝登基後,不僅賜了他爵位,還給謝母封了誥命,謝家榮寵一時。
衛嵐便常常來探望我,同我說今日謝聽雨又被君王召見問策,謝家又被賞賜諸如此類。
她既然來,李家總不好連一碗藥一個侍從都不派給我。
也僅此而已了。
畢竟衛嵐看著僕從粗暴地給我灌藥,從不會出聲阻止。
不過我也無所謂。
母親和衛嵐毀了我的身體和聲譽,葉叔與衛家軍戰死毀了我的念想,我早已沒有求生的意志,只一心求死。
衛嵐對我說什麼,我都不回應。
可她還是執著地來,像是要親眼送走我才能安心。
我的氣息越是奄奄,她望著我的眼神越是恐懼而興奮,像亂葬崗燃起的鬼火。
她盯著我,一遍又一遍地重複。
「像陛下那樣不論哪一世都能走向高處的人,才叫天命在身。
「而你,能被人奪走的命,就不是你的命!」
她控制不住地渾身顫抖,眼裡湧出淚水。
「牲畜尚且知道要為求生而爭奪,我又怎麼能放過一個註定會走向高位的佳婿!
「長風,不要怨我,不要怨我……」
19
重生後,我很少再回想臨終前的那一段時光。
在生死間掙扎的感覺不好受,看著自己至親的姐妹煎熬在善惡里,明明是一人赴死卻是兩人成鬼的感覺,更不好受。
我不想困在過去,竟導致粗心大意錯過了這樣重要的信息。
衛嵐知道女帝會登基,知道謝聽雨會有從鳳之功,所以寧可害我也要換嫁。
歷代帝王潛邸時的發祥地都不是什麼秘密,前世我在病中不知情,但衛嵐很可能在重生前就聽說過。
如果未來的女帝就在此地,謝聽雨此行註定會護送她進京,那麼衛嵐寧可舍了臉皮也要跟著他就說得通了。
唯有這樣的潑天富貴,才值得豁出命去一搏。
繼續推斷,謝聽雨遮遮掩掩死都不肯說的「王命」,也大機率和未來女帝有關。
他們都在找人,但沒有進展。
所以謝聽雨急了,引我入局……
盤清一切,我放下手中刀和謝聽雨的小命就準備走。
謝聽雨起身攔住我,清潤的眸中閃過無奈。
「看來在下機關算盡,反倒為娘子做了嫁衣。
「娘子真的不打算給在下透露一二嗎?」
他輕嘆,眼波盈盈望向我,眉宇間多了幾分可憐。
倒是會利用自己的皮相。
可惜我經受過專業訓練,絕不因美人計動搖!
我停下腳步。
再看一眼。
謝聽雨依舊哀怨地望著我,清雋的臉龐像籠著煙霧的江南水澤,膚似新月,窄腰如柳刀。
好吧,跟他說幾句也不是不行。
當然,這不是我被美人計動搖,我有自己的節奏。
我越權練兵的動作太大,引起了謝聽雨懷疑,他開局就說的「北狄」即明證。
他奉王命而來,必有特殊的信息傳遞渠道。
若他向朝廷彙報,只怕會徒增變故。
如果可以,我想安撫住他。
我坦誠道:「我知道謝大人不僅懷疑衛嵐,還懷疑我。
「擅權並非本意,實乃不得已而為之。我可以發誓,衛長風此身早已許國,許此地萬民,絕不會背叛沉睡於此鎮守邊關的英靈。
「這一點,謝大人盡可放心。」
我字字鏗鏘,堅定地望向謝聽雨。
謝聽雨怔然,半晌才道。
「娘子說的是,文官武將,此身都當許國許民,而非其他。先有祠堂阡陌,方有皇宮閶闔。
「我明白了,多謝娘子提點。」
他俯身朝我一拜,眉眼逐漸舒展開來,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20
顧不上思考提點了謝聽雨什麼,我隨意擺了擺手,策馬狂奔向葉將軍府。
急急急!
我要搶在謝聽雨之前把未來女帝找到。
倒不是貪圖從鳳之功,而是不出意外的話,她才是邊關之變最重要的一環。
如果能夠證明謝聽雨奉的王命與她有關,這裡早就進入了朝廷的視野,那麼,無人馳援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我不敢細想。
但事到如今,真相近在咫尺。
我告訴自己,沒有比前世更慘烈的結局了,我沒有後退的餘地。
「叔叔!咱們軍中軍妓的名冊和日錄在哪兒?調來讓我看看!」
葉叔瞪大了眼睛:「去去去!死丫頭說什麼呢?這是你該問的嗎?放肆!」
我搓手:「嘿嘿,不容我放肆,我也放肆多回了。來吧,不差這一次。」
葉叔:「……」
他瞪了我一眼,還是起身去給我取名冊和日錄。
「長風,這段時日你到底想幹什麼?給叔透個底。」
我:「反正不是造反,你怕啥?」
葉叔額頭青筋直蹦。
他深吸口氣,轉身就要拿棍子揍我。
我及時把一半日錄塞進他懷裡:「叔你也別閒著,幫我找找。」
我爹和葉叔對麾下的軍隊要求嚴格,沒有蓄養軍妓的惡習。
朝廷送來的軍妓都被安排在炊事或縫補處做工,有監工負責監督和記錄她們的重要事跡,既防止她們中有人心生不軌,也防止有不軌之人騷擾她們。
由於軍營的生活單一,日錄中的記載也大多重複單調。
我本以為要翻找很久,沒想到,剛打開最近半年的日錄,就發現了不同之處。
即使法紀再嚴明的軍隊,也難免有一些軍痞軍油子。
幾碗酒下肚,他們就會去尋這些本該侍奉他們的女人麻煩。
阿爹在時,我揍過不少這種混蛋,並責令監工們要如實記錄這類事。
由於這些女人是戴罪之身,士兵對其言語騷擾很難被嚴懲,這種事的發生頻率並不低。
可是在最近三個月的日錄中,幾乎看不見女子被騷擾的記錄。
轉折點是一位叫阿筠的女子的出現。
三個月前,她組織女人們狠狠反擊了常去騷擾的幾個兵卒,將人褲子扒了綁在校場的旗杆上示眾。
這個事跡被監工完整地記錄了下來:【……褪其衣褲,其物甚小,群女笑之。】
我沒忍住,笑了。
該!
看看天色,正好日頭已經落山,女人們該下工了。我換了布裙,往她們居住的營帳走去。
之前忙於布防,我沒仔細觀察過她們,如今細看才發現確然是不同了。
下工時,她們不再如一群羔羊,縮著頭擋著臉往營帳趕,反而秩序分明,高壯的女人走在外側,瘦弱的女人走在里側,有說有笑。
一個纖細高挑的身影被她們圍在中間。
她就是阿筠。
察覺到我注視的目光,阿筠朝我笑了笑:「少將軍。」
我卻呆立在原地。
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這個妹妹,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21
阿筠邀我入營帳一敘。
她顯然很有威望,一進去,女人們就紛紛散開,把空間留給我們。
我神色複雜地看著阿筠。
像,太像了。
芙蓉面,柳葉眉,桃花眼,連額間那點紅痣都一模一樣。
阿筠對我的震驚並不驚訝,她含笑給我倒了杯水:「衛二娘子,獵場一別後多時未見,沒想到再相逢竟是在此處。」
我頓時嚇得躥出座位,打翻了她遞來的水杯。
來這兒之前,我猜想未來的女帝在被貶為軍妓前一定出身名門,不然她不會回到京城後,用那麼短的時間就獲得了文武百官的支持。
但我沒想到,眼前人,是昔日高高在上的長公主。
這怎麼可能呢?
在我離京時,長公主和攝政王剛辦完婚宴沒幾個月,懸在城內賀喜的紅綢都還未褪色。
此時,她應該在宮中教養年齡尚小的新君,與她夫君一起成為這個王朝實際的掌權者才對。
可是,我和長公主在獵場見面這事,也確實只有我們倆知道。
當時我和她都因為追趕一頭白狼脫離了眾人,闖入獵場深處。
我們對視一眼,雙雙搭弓射箭。
一支正中白狼額頭,穿顱而過。
另一支則偏了些,險險擦過狼頭,扎進一側的樹幹。
長公主懊惱地皺了皺鼻子,繼而朝我大笑:「厲害!衛二娘子,它是你的了!」
她雖長在宮闈,騎射卻並不遜色。
棋逢對手,我們默契地同獵了一程。
直到她遇見趕來尋人神色焦灼的未婚夫,才意猶未盡地同我告別。
彼時我還艷羨過他們青梅竹馬的情誼,希望我要嫁的良人也能這樣掛心我。
阿筠重新給我倒了杯水,神色從容,一點沒有身陷囹圄被熟人撞見的尷尬。
她調笑道:「怎麼?在想我怎麼淪落至此?」
我搖頭:「沒有,在想婚姻到底給女人帶來了什麼。」
長公主失勢,新君年幼,受益者唯有她那被封攝政王的丈夫。
我又不傻,自然能猜到她這般處境,背後是誰下了毒手。
阿筠睨了我一眼,繼而想到關於我的傳言。
再重逢,昔日一同獵過頭狼的女子,一個成了再沒人敢娶的家族棄女,一個成了最低賤的軍妓。
世事真是可笑。
我們對視,大笑出聲。
肆意如未嫁初逢時。
22
眾女一同居住的營帳到底不適合談論正事。
言明有要事相商,我建議阿筠離開此地,搬去我的居所。
阿筠收了笑,眸光湛湛:「衛長風,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搭上我這條賊船,可就下不來了。」
我:「沒事,我現在九族就自己一個人,能自己做主。」
阿筠:「……」
讓阿筠且收拾行裝,我先去將軍府要走她的戶籍,並銷毀日錄。
葉叔望著我欲言又止:「怎麼還真挑了一個走?
「長風啊,一個李鳴不行,不代表天下兒郎都不行嘛。
「你也不必尋個女兒家定此一生。」
邊塞女子強健,民風又彪悍,喪偶後常同性聚居,契為金蘭,行磨鏡之事。
我半真半假地逗他:「葉叔,你想什麼呢?我忙著造反,才沒空喜歡什麼男的女的。」
葉叔踱步的腳一頓,臉從苦瓜皺成菊花。
「不是,我跟你說,你練兵歸練兵,造反絕對不行!
「咱們人不夠。」
我:「……」
北狄之事尚未解決,長公主那邊也沒有準備好,還不是將葉叔拉上船的時候。
我扮了個鬼臉:「開玩笑的,逗你呢。我幾條命啊我去造反。」
葉叔一直站在離我半步之遙的地方,不曾去看我挑走的人是誰。
但他也沒離開,始終沉默地注視著我。
在我向他辭別時,他突然說:「長風,我是個無能的將軍。
「我沒自己打贏過幾場大戰。尤其是你爹走後,能和談的我都不願意開戰。
「一將功成萬骨枯啊。我總想著,管他什麼狗屁軍不軍功的。我手下的兵少死幾個,他們的母親少哭幾聲,就夠了。」
他搖了搖頭:「可是身為將領,優柔寡斷膽小怯戰是大忌,總有一天會釀成大禍的。」
「幸好你和我不一樣。你像你爹,是天生的將才。誰攔著你,你都敢砍了他。」他朝我笑笑。「所以請你告訴我,現在是不是到了不劈斷天路,就無法活下來的時候?」
他的語氣溫和,像是尋常問話天寒添衣否。
我卻忍不住濕了眼眶。
葉叔不是什麼都不知道,他只是信任我。
我說:「是的。
「我愛惜這裡的每一個人,就像你一樣。」
葉叔說:「好。」
他走近,摸了摸我的頭,將一塊被體溫捂得火熱的金屬塞進我的手裡。
是將印。
憑此印,可令三軍。
葉叔哼了一聲:「老子前半輩子跟你爹混成了將軍,後半輩子跟你,可讓老子後悔。」
23
再見到阿筠時,我還紅著眼。
阿筠挑了挑眉:「葉將軍竟真的放你跟我走。」
我:「……」
她不知從哪裡搞來一匹好馬,一把把我拽上馬,坐在她身前。
「駕!」長公主一揚鞭,像當年一樣英姿颯爽。
「我剛來此地,就被葉將軍認出了。」阿筠嘆道,「葉將軍真是強記博聞,我與他也不過是多年前先皇大閱武時見過一面。」
難怪我練兵又尋人時,葉叔如此緊張,原來是早知道長公主的存在。
「但他未曾找我明說,只是暗地關照。我便懂了他的意思。」
聞言,我緊張地扭頭看阿筠,生怕她因此記恨上葉叔。
這可是未來陛下啊!
阿筠按住我的肩膀:「別亂動!」
「我之於此地,之於葉將軍,無異於天大的禍事。」她語氣平靜,「能念及先皇念及皇室,特意關照,已是心善。
「感念在心,莫敢忘之。」
我這才舒了口氣。
「殿下心胸寬廣,真是天生的仁君!」我吹捧。
阿筠:「……」
「別溜須拍馬了,下馬吧。」
我自然無有不從。
然而一抬眼,一扇熟悉的破舊朱門,一個熟悉的素衣故人。
不是去我家嗎?
這是給我帶哪兒來了?
24
見我們下馬,謝聽雨很識時務地過來牽馬拴馬。
他們二人都神色平靜。
我只好掩去疑惑,偽裝成淡定的大人模樣。
謝聽雨貼心:「想問就問,殿下不會介意的。」
我:「你早就發現殿下了?」
那我把刀從他脖子上卸下來,自己勤勤懇懇去找線索找人算什麼?
算我愛自找麻煩?
謝聽雨頂著我陰氣森森的眼神,不自然地摸了摸脖子。
「是。攝政王……」他看了一眼長公主,改口道,「反王令我來尋殿下,自然給了些線索。
「只是在下登科那年,新君年幼,反王擅權代為殿試,欽點我為探花,對我算是有半師之誼、知遇之恩,在下這才徘徊反側,不曾直接投入殿下麾下。」
等等。
我有點回過味來。
這哥們讓我提問給我解惑是假,借我立有情有義的人設加表忠心是真吧?
謝聽雨假裝沒看懂我的眼刀,絲滑繼續。
「直到我回稟反王,『殿下不欲回京』。反王令我即刻離開邊地,且北狄異動,我才心生疑竇。
「還要感謝衛娘子點醒了在下,『為官者非為當權者之官,而是萬民之官』。在下才迷途知返,棄暗投明。」
謝聽雨躬身朝我一拜,神色誠懇。
我沒話說,只好呵呵。
會讀書就是好啊,小嘴叭叭地就全場誇了個遍。
長公主頷首:「謝卿辛苦。」
她四下看了一眼,給了謝聽雨一個眼神。
謝聽雨秒懂:「反王在臣身邊的眼線,已被盡數清除。」
我:「……」
攝政王派給謝聽雨的暗衛必定武力不凡,他一個文弱書生能解決掉他們?
我不禁上下打量他如竹般瘦削的身姿。
謝聽雨不語,只是展示出了幾具屍體。
好的。
「臣建議殿下離開此地。」謝聽雨面色凝重,「大戰在即。」
「臣截獲了北狄傳給反王的密函。敵襲就在三日內。以本地的守軍數量,若無援助,難以撐過七日。」他保守估計了一個數字。
但我們都知道,若是北狄傾巢而動,別說七天,五天都難。
等等,他說得這麼明白,我才突然想通,為什麼謝聽雨剛剛說他「心生疑竇」「棄暗投明」。不是因為他單純換了站隊,故而吹捧公主。
而是他通過「長公主拒絕回京」「攝政王調離他」「北狄異動」這三件事,得出了攝政王很可能聯合北狄發動戰爭這一事實。
是了,邊關數城唇亡齒寒、同氣連枝,絕不會不馳援,除非朝堂有人縱容敕令。
為滅一人,亡數城?
他瘋了?!
我感到匪夷所思。
派遣死士或直接命謝聽雨動手,哪個不比這樣代價小呢?
是為了讓自己雙手乾淨不願親手殺妻,還是為了萬無一失?
我想不明白。
長公主愧疚地望著我,望著我身後代表的邊地萬民:「我不害伯仁,伯仁卻因我而受劫。
「他想將我逼出來,我便如他所願。
「我即刻動身去陵城關。陵城關守將與我有舊故,我一定能帶兵回來馳援。」
她問:「你們是留在此地守城,還是隨我走?」
我自然要留在這裡與之共存亡。
但出人意料的是,謝聽雨竟然也選擇了留下。
我忍不住提醒:「謝大人還是隨殿下去陵城關吧。」
我不知道前世謝聽雨和長公主是何時離開的此城,是否有去求援陵城關。
我只知道,至少在前世,這裡沒能及時等到援軍,但他和長公主順利進京殺了攝政王,也算為此地報仇雪恨了。
武將的戰場在邊疆,文官與公主的戰場在朝堂。
他何必留在這裡平白喪了條註定會平步青雲的命。
謝聽雨只是搖頭,堅持道:「殿下身邊不缺我一人,我要留在這裡。」
長公主遂不強求。
她俯身擁住我。
「我們還會在皇家獵場再獵一次頭狼。我的將軍。
「我會回來的,我以性命起誓,等我。」
長公主轉身上馬,朝城外馳去。
隨著她走向街道,陸續有人湧出,不論男女,皆身姿利落,騎馬跟隨,呈拱衛之勢。
我意識到,和我預想的不同,長公主根本就不是等謝聽雨到了才被扶持回京。
她籌謀已久,手下或聯絡或培養了不少能用的人。
她不是等待被拯救的公主,是只待青雲起便可乘風上的鳳凰。
於是我心中也生出幾分信心與豪氣。
或許這一戰,能贏。
25
等公主徹底遠去,我也打算告辭。
謝聽雨攔住我:「還有個人,娘子見見吧。」
他遞給我一份捲軸。
我打開一看,上面竟然是衛嵐的口供。
昨日見面,我還暗自竊喜過謝聽雨不可能通過常規手段弄清我和衛嵐,也無從得知諸多因果。
沒想到人家現在就給我來了個非常規手段的驚喜。
捲軸里記錄了北狄將在近期犯邊,記錄了長公主的存在和登基的未來,也記錄了衛嵐承認自己是重生的人,因此句句屬實。
每一條信息旁還有蒼勁小字批註是真是假還是存疑。
重要信息全部被謝聽雨判斷為真。
謝聽雨見我看完,將捲軸遞向燭火。
火光將這些機密燃燒殆盡,光影落在他的側臉。
眼前人哪裡是文弱書生,分明是心計深遠的玉面修羅。
「你知道北狄的事是因為衛嵐?」我問。
謝聽雨搖頭:「衛嵐只是佐證了我的猜測。」
「她口中最有價值的部分只有北狄的進犯時間,可惜她知道的並不明確。」他遺憾道。
我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那你說三日內敵襲?」
謝聽雨無辜道:「我編的。
「我哪有本事截獲北狄與攝政王的密函。」
他露出狡黠的笑:「只是長公主越早出發,及時帶回援軍的可能就越高罷了。」
我無語了。
這種謊言很容易被揭穿吧!
「若是殿下發現你欺君……」
謝聽雨眨眨眼:「北狄就不能突發無人得知的狀況延後進攻嗎?
「我又不是北狄人,哪知道他們怎麼想的。」
我:「……」
心眼子好多,我好想逃。
謝聽雨一把擒住我:「衛娘子,現在你是在下的共犯了。走吧,去瞧瞧你那個能重活一世的神奇姐姐。」
謝聽雨帶我往後堂走去。
破宅草木深,後屋更是昏暗陰寒。
屋裡沒有點燈。
我只能勉強看見衛嵐被捆縛跪坐在地上。
我們剛一進門,她就蜷縮起來發抖,哭喊道:「我知道的都說了,你還要怎麼樣?
「不管你是誰,放過我。」
她惡狠狠道:「我要是死了,衛家和李家都不會放過你的!」
說話聲中氣十足,還能威脅人,看來謝聽雨並沒有下死手。
謝聽雨點燃了燈。
光一亮,衛嵐下意識去看綁架她的惡徒是誰。
「謝聽雨?衛長風?
「為什麼你們還是勾搭在一起了?!」
謝聽雨糾正:「這不叫勾搭,這叫同謀。」
誰和你同謀了?
我蒼白辯解:「衛嵐,不管你信不信,這事跟我沒關係。」
衛嵐果然不信。
她望著我的眼神像是想把我生吞活剝。
她冷笑:「怎麼?如此放心在我面前露面,是靠著我的消息搭上殿下了?」
謝聽雨不向她回答任何,只是微笑:「是準備殺人滅口了。
「經常綁人的朋友都知道,讓人質看清自己的臉,是因為可以保證她再也說不出口。」
衛嵐被他的冷眼嚇住。
謝聽雨溫聲:「李夫人,失禮。事急從權,在下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幸好夫人骨頭軟嘴也軟,沒受什麼苦,便什麼事都吐出來了。
「這已經很好了。」
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我都有點可憐衛嵐了。
衛嵐這下抖,純是氣的。
衛嵐顯然有千言萬語想問,但謝聽雨不想回答。
他走近就是一個利落的手刀。
衛嵐暈過去了。
謝聽雨示意我去扶衛嵐,我不動。
他擺出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樣:「衛娘子扶一下她吧。送她回去,她還有用。
「我相信衛娘子這樣魁梧的女子,抽刀如此利落,扶個人不在話下。」
我:「……」
「我只是威脅你,又沒真殺了你,心眼這麼小?」
謝聽雨微笑:「娘子真殺了我,我現在不就不能威脅你了嗎?」
好有道理。
我只好把衛嵐扛起來放在左肩:「往哪兒走?」
謝聽雨鼓掌。
「好!衛娘子真是個魁梧的女子!」
我:「……」
誰再說謝聽雨是君子,我和他拼了!
這死狐狸真是吃不了一點虧!
26
謝聽雨還有點人性,沒有真讓我把人一路扛回去。
剛出他家,就看見一輛馬車。
謝聽雨示意我把人放進去。
「這也是你計劃好的?」
我有點佩服他了。
謝聽雨正探頭出去跟車夫說價:「二十文對吧?記城北這位李夫人頭上。她喝醉了,待醒了會給你錢的。」
我收回那點佩服。
摳成這樣,這對嗎?
謝聽雨神態自若:「我這種被人在婚禮現場拒過婚的男人,若不攢些嫁妝,哪裡還能找到好人家的娘子?」
我閉嘴了。
謝聽雨靠在車廂旁假寐。
他看起來這段時間都沒有休息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在玉白的臉上很刺目。
人在睏乏之時防備心最弱。
我趁機突擊提問:「你那日到底為何引我去尋你?」
謝聽雨聲音低啞,帶著倦意:「為了確認你與北狄的關係。」
「你猜北狄異動,是因為看到我練兵?」
「是。」
我問:「你是不是也懷疑我……」
謝聽雨無奈地睜開眼,墨眸清光湛湛,哪有半點睡意。
「好啦,哪裡來這麼多問題?
「娘子若不想說自己的秘密,就不要繼續問了。控制自己不去探究秘密可是很難的。」
他捏了捏眉心:「感念你幫我找回本心是真,尊重你有秘密也是真。不然我就不會將衛嵐的事瞞下。」
他的表情難得嚴肅:「衛長風,不論是明君還是親長,你都得瞞好你的秘密。人心善變,沒有人能抵抗知曉未來的誘惑。
「如果衛嵐是落在攝政王或長公主手裡,她只會生不如死。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怔然。
謝聽雨的手穿過我頸側,掀開帘布,語氣又恢復了溫和:「到了,下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