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接我電話也不回我消息,你知道不知道,我很擔心你。」
我輕輕將他推開,他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拉著我找了個僻靜的地方。
「到底出什麼事了,我查到你的購票信息,追到你家才知道你父親去世了,還有你那個妹妹怎麼……」
「周翊。」
我打斷他。
「你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說嗎?現在見面了,說吧。」
周翊的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手在兜里掏著什麼,我想有可能是他的訂婚戒指,又有可能是他未婚妻的照片。
可我沒想到他掏出了一張卡。
「雖然現在這個環境可能不適合說這些,但我真的等不及了。
「這句話我想說了太久。
「宋果,我想幫你實現你的夢想,我想讓你一直在我身邊。
「我喜歡你。
「不,比喜歡還要多。
「我愛你。」
我終於等來了我期盼已久的那句話,我能感受到他的真心。
但我現在有什麼資格回應他,我承擔不起他的愛了。
深吸一口氣,我問他:
「那你未婚妻怎麼辦?」
周翊一愣:「你怎麼知道?
「你聽我解釋,我是訂婚了,但那只是我和她的一場交易。」
「交易?」
我乾癟地擠出一抹笑。
「那我們不也是交易嗎?你不是跟別人說咱們只是床伴關係嗎?現在怎麼認真了?」
他慌了神,急忙扯住我的衣袖。
「誰跟你說的這些,你信我,我心裡不是這樣想的,但我想要回去就只能這麼說。聯姻也是,我和她都把這件事看作是一次資源置換,等我們各自取得想要的東西,就會解除婚約。
「你是因為這件事所以才離家出走,不理我的嗎?
「對不起,我沒提前告訴你,是因為我怕你覺得有負擔。我知道你一定不想我因為你而放棄自己喜歡的事,但是宋果,我是喜歡攝影,但我現在更喜歡的是你能開心。我想陪你實現你的夢想。」
周翊的唇抿成一條線,用渴求的眼神看著我,他在等我的回答。
可是,他所期待的,我沒辦法給他。
「夢想嗎,哪有什麼夢想。」
我擺擺手,用輕鬆的語氣,說出了最傷人的話。
「我這次回來,就是因為我要結婚了,所以咱們之間的事,就當一場交易,讓它過去吧。」
周翊的神情有些恍惚,嘴唇顫抖著張開。
「你別開玩笑了,你是還在生我氣嗎?是我的錯,你給我一點時間,等我……」
「我沒開玩笑。」
「那他媽我們這幾年到底算什麼?」
周翊的聲音幾近嘶吼。
「你說話啊?那我到底算什麼?」
他用力扳住我的肩膀,讓我正視他的眼睛。
「騙人的對吧,還是說有人逼你,還是你有什麼難言之隱,我都可以幫你,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你能給我孩子嗎?」
我的話讓周翊的身體一震。
「什麼意思。」
我別開腦袋,強迫自己不去看他。
食指的指甲將拇指的倒刺摳裂,挖出一個血窩。
我試圖用身體的疼痛來麻痹心臟傳來的窒息感。
可聲音還是控制不住地顫抖。
「意思就是,沈夢玲的孩子是我的,我要和她結婚養孩子。婚姻、孩子、美滿的家庭,你永遠給不了我,所以大少爺,回你該回的地方吧,我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我們的曾經,什麼都不算。」
「哈哈哈……什麼都不算……什麼都不算……」
他的嗓子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發出的聲音沙啞而苦澀。
他將頭壓得很低很低,就這樣笑了好久。
再抬頭時,他猛地攥起我的衣領,將我重重抵在牆上。
他的眼睛像淬了血一般紅,手臂的青筋暴起,死死卡住我的脖子。
直到我喘不上來氣,他才開口:
「宋果,你夠狠。
「你最好一輩子都留在這過你的幸福生活,要是讓我知道你回京,我一定會殺了你,我說到做到。」
周翊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我終於泄了力,癱坐在地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含糊不清的話混著眼淚砸在地上。
廉價的道歉不知道說給誰聽,只能祈求一場狂風。
刮啊刮,將兩個人曾經的情愛全都消散。
然後開始沒有彼此的新生活。
15
可真的忘得掉嗎?
我以為時間會消磨一切。
但恰恰相反。
對他的思念竟隨著年歲累疊,有時竟把我壓得喘不上氣。
我想這應該是上天對我糟踐人心的懲罰。
如今,是我甘願受罰的第七年。
又是一個睡不著的夜晚,我點開搜索框,輸入周翊的名字。
周翊並不喜歡出現在公眾視野里,關於他的報道也就寥寥幾條。
都是在三年前。
三年前周翊接任集團,同時取消了婚約。
一切都在按照周翊當年制定的計劃進行,只是我沒有按計劃留在他身邊。
周翊的微信註銷了,只剩下灰色的原始頭像。
但還好記錄都在。
我一遍遍地翻看我們之間的聊天記錄,通過對話內容回想那天發生過什麼事,好像短暫地回到了過去。
也只有對著這個已經停用的帳號,我才敢把那些無法說的、不敢說的話編輯成文字宣洩出來。
很可笑,明明是我推開他的,我卻總是回頭看。
我用一個深夜去難過,第二天又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去工作、生活。
今天是學期的最後一天。
沈夢玲說她今天有事,讓我帶沈棠一天。
沈棠搖晃著兩個小辮子,在教室里東瞅瞅西望望。
悄悄在我耳邊說她好期待上小學後的生活。
學生們領完卷子就放假了,學校一下變得冷清。我讓沈棠自己在辦公室玩一會兒,我上樓去校長室和資助人對接。
資助人李老闆是個熱情的中年男人,見我進門連忙放下茶杯,整理了衣襟的紐扣後向我伸出手。
「你就是宋老師吧,果然氣質不凡,現在像你這樣名校畢業願意返鄉支教的年輕人不多了,所以我才指名讓你對接。」
基本上每個資助人都是出於這種想法想見我。
我每次聽到他們說這種話都會覺得心虛,我回來的原因可沒那麼高尚。
客套了幾句,校長提出要請李老闆吃飯,李老闆忙不迭擺手,說還有事就走了。
把人送出校門,校長笑眯眯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我是學校的福星。
自從我來到這所學校任職後,基本每一年都會有人來資助學校,有的捐了座室內體育館,有的將沙土操場翻新成塑膠跑道,還有的捐了一系列最先進的教學設備。
導致我們這小縣城的小學教學資源比市裡的還要好。
記得校長第一次告訴我有資助人點名讓我對接時,我緊張得不得了。
我以為那個人是周翊,慌張得連課都沒法上,找體育老師串課,用一整節課的時間在衛生間練習見他時的表現。
對著鏡子用各種語氣說了很多遍:
「周翊,好久不見。」
結果當然不是他。
也是,他應該恨透了我,怎麼可能還想和我扯上關係。
儘管這樣想,可每次只要有資助人點名要見我的時候,我還是會在心裡期待那個人是周翊。
校長室那扇門一次次打開又關上,我都沒見到那個心裡期盼的人。
帶著沈棠回家,一進門就見到了一桌子菜。
沈夢玲端著碗從廚房走出來。
「剛做完飯你們就回來了,我這時間掐得真不錯,你倆快點去洗手。」
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這麼豐盛,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沈夢玲沖我眨眨眼睛,兩個梨渦嵌在她的臉頰上。
這些年我們都閉口不談那件事,像普通家庭一樣去生活,她有在慢慢走出當年的陰影,臉上也有了笑容。
但像剛才那樣明媚的笑容,這幾年很少出現。
這讓我更好奇究竟發生了什麼樣的事。
吃完飯,她從屋裡鄭重地拿出了一個郵件袋。
拆開是一封錄取通知書,這所學校沈夢玲高考那年和我提過很多次,是她的第一志願。
可惜後來她母親生病,她還是報考了離家近的院校。
我拿著通知書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問她。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準備了好久,今年才敢去試試,幸好是個好結果。」
「好久了?那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沈夢玲表情有些無語。
「哥,這幾年你除了掃地之外沒再進過我屋,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嗎?」
我尷尬地拿著碗扒拉了兩口空氣,旁邊沈棠拉住沈夢玲的胳膊:
「媽媽,你真厲害!我以後也要像你一樣厲害。」
沈夢玲捏了捏沈棠的小臉:「你一定會比媽媽更厲害的,你願意跟媽媽一起走嗎?可能會辛苦一點。」
沈棠點點頭:「願意,我不怕辛苦。」
「我明天找校長辭職,咱們一家人一起去。」
沈夢玲嘆了口氣,把手機塞給沈棠,讓她進屋玩。
自己則走向柜子,把我們兩個的結婚證拿出來,擺在桌面上。
「哥,我們明天去離婚吧,反正咱們結婚也是假的,只不過是為了給棠棠一個正大光明的身份。現在棠棠也好好長大了,我的身體也養好了,我們不能再耽誤你了。」
「你怎麼能這麼說?」
我的反應有些激動。
「咱們是一家人,我從來沒覺得你們耽誤過我。」
「哥。」
沈夢玲打斷我。
「你能聽我說嗎?
「曾經我也覺得咱們就這樣一直生活下去很好,很幸福。但是我有時還是會忍不住失落,原本我應該有很美好的大學生活,順利畢業後留在自己喜歡的城市,交興趣相同的朋友。而你呢,如果沒有那些事,你應該會留在京都,實現自己的夢想吧。
「這些年其實我們只是在湊合著生活,我們還是被那件事情影響著。哥,謝謝你這麼多年的照顧,沒有你我早就死了。我知道你覺得你虧欠我,但是沒有,反倒是我虧欠你太多。
「我們都是無辜的人,那個傷害過我們的畜生已經死了那麼多年了,他不配再牽制住我們往後的人生了。」
沈夢玲的眼睛閃著淚光,語氣卻格外堅定。
我面對著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只好問她:
「那棠棠呢,她不上小學了嗎?」
「那個地方有我的遠房親戚,我會找她幫忙的。」
「就算小學在那邊上了,但是你又要上學,肯定照顧不好她啊,難道要寄人籬下放在親戚家嗎?棠棠從小就沒離開過我,我得照顧她。」
「爸爸,我可以照顧好自己。」
沈棠不知道什麼時候從門縫中探出了腦袋。
「媽媽和我說過你們可能要分開生活,但她說這樣你們都會更開心,我想讓你們開心,因為你們開心棠棠就開心。媽媽說不管怎麼樣我們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就算分開,心也是在一起的,爸爸,我說得對嗎?」
沈夢玲把沈棠抱到大腿上,輕捏了她的小鼻子。
「我們棠棠說得太好了。哥,你看你總是這樣,為我們兩個操不完心,總是犧牲自己來成全別人,我很感謝你的付出,這麼多年我欠你的也還不起,只能希望你能為自己想一次,不受拖累地活一次。」
沈棠長得很像沈夢玲,一大一小兩張相似的臉用同樣期待的眼神望著我,我很難再說出什麼拒絕的話。
得到滿意的答案後,兩個人高興地擊了掌,看樣子這件事她們兩個已經商量了很久了,我也很佩服沈棠這個小人精,能幫她媽把這件事瞞得這麼好。
沈棠上小學要辦理很多手續,上午我和沈夢玲剛領完離婚證,下午她就帶著棠棠坐上了去外地的火車。
分別的時候還以為沈棠會大哭一場,但她只是抱著我說她會一直想我的。
臨走前沈夢玲問我準備什麼時候回京都,我說還沒想好,我覺得我這個年紀已經不適合瞎折騰了。
沈夢玲皺起眉頭:「你怎麼會這樣想,那你也覺得我這個年紀重新上大學也是瞎折騰嗎?」
「當然不是。」
「那不就得了,回去試一試吧,我也知道那裡有你放不下的人。」
我猛然睜大眼睛:「你怎麼知道?」
「咱家隔音一直不好,我總能在半夜聽到你嘆氣,哥,勇敢點。」
沈夢玲把什麼東西塞進我的掌心,隨後握住我的手,打氣般往下壓了幾下。
「我會為你加油的。」
火車轟鳴著駛離站台,我將手掌緩緩攤開,手心上靜靜躺著的是一張去京都的車票。
16
再次踏上這片土地,我的心情很忐忑。
這座城市變化日新月異,我不知道它如今是否還能接納我。
也不知道那個藏在回憶里的人是否還會履行他的承諾。
他說如果我敢回來,就會殺了我。
我知道他有這個本事。
所以我一下車,就在車站廣場找了個角落坐下。
洗乾淨脖頸等著他找到我。
恨我也好,想殺我也好,只要別忘記我。
可是整整一天,除了票販子和拉客的導遊之外,沒有其他人搭理我。
回到旅店又等了三天,最後沉不住氣,給我和周翊的共同好友打去了電話。
陳濤現在創立了一家公司,當初和他認識還是因為劉志那件事,劉志也搶過他的作品,他念及劉志家有錢有勢也是敢怒不敢言,結果我那檔子事一出,劉志被周翊逼著退了學,學校又重新調查劉志在學校的行徑,陳濤的作品也物歸原主。沒過幾天,陳濤就拎著一堆水果在小區門口堵著我和周翊道謝。
一來二去我們就和他處成了朋友,那幾年他總會時不時買上一堆食材來我們家蹭飯。
畢業時和周翊鬧成那樣,我也沒再回學校,畢業證和行李都是陳濤幫我打包郵寄回家的。
陳濤見到我就給了我一個擁抱:「好久不見,你這次回來還走嗎?」
「應該不走了吧。」
「別應該啊,就留下來吧,正好來我公司幫幫我,這兩年真是忙得我焦頭爛額。」
我訕笑:「別開我玩笑了,我這麼多年沒接觸這些事了,怎麼可能幫得了你。」
「那你可太看輕自己了,你的能力我一直知道的,落後就再往前趕,我又不是提供不了你學習的資源,明天我給你租個房子去。」
思忖片刻,我猶豫著開口:
「你和周翊,還有聯繫嗎?」
「當然有啊,當年我能創立公司也多虧了他幫我,現在我和他也還有生意上的往來。如果當年你不走,那該多好,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見我沉默,陳濤嘆了口氣:
「你看你現在也不打算告訴我,我也不敢問周翊,這些年我一提起你的名字,他的臉就直接拉下來。我還以為我們是好朋友來著,可我忙個畢業季的工夫,再找你們發現一個回去繼承家業,一個直接回了老家,莫名其妙地就散了。」
「我們是真的把你當好朋友,但是當年的事說不清,對不起。」
「唉,算了,回來就好。你想見周翊是吧,我找個機會把他約出來,咱們三個好好聚一聚,都是好兄弟,當年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就讓它過去吧。」」
陳濤自信地朝我挑眉,讓我放一萬個心,但看他這樣子我更放不下心了。
果然,沒過幾天陳濤就告訴我,他沒把周翊約出來。
「我跟他說你回來了,他丫的直接把我電話掛了,現在也沒打通。」
和我預料的結果一樣,所以我並沒有多失望,繼續忙手頭上的事情,還好這幾年閒暇的時候找了不少網課學習,現在勉強也能跟得上腳步。
陳濤把腦袋湊過來看我的電腦螢幕,對我大為讚揚:「你這上手的還挺快,還真是寶刀未老。
「我想到了!」
他突然拍了下我的椅背,嚇得我一個激靈。
「周翊不接我的私人電話,但是公事他總不能不管吧,等下我給你發個方案,你熟悉一下,到時候直接殺到他公司找他對接。」
我也覺得這是個好主意,至少終於能和周翊見一面。
這幾天我把方案 PPT 熟悉得滾瓜爛熟,就等著明天的彙報。本來想早點睡,但怎麼也睡不著。
陳濤為了明天我對接順利,還給我搭配了一身新西裝。
我把這套西裝攤在床上,自己躺在衣服旁邊,就這樣看了一宿的天花板。
第二天早上猛灌了一大杯咖啡,出發去了周翊的公司。
會議室的主座空著,兩側坐滿了人,大家都在靜靜等待著周翊的到來。
坐在我身邊的是陳濤公司新入職的小姑娘,小玉今年才畢業,充滿幹勁。看出我比較緊張,她抽出一張白紙,在上面寫了句加油,還在旁邊畫了一個展示肌肉的小人。
我被這個抽象派的小人逗得笑了一下,再抬頭正對上會議室門口周翊陰冷的視線。
心漏了半拍。
完全是出自下意識的反應,我飛速地把那張紙塞到文件最下面。
眼神一路跟隨著他來到主座,他瘦了很多,臉部的輪廓變得更加銳利。
他輕輕抬手示意大家可以開始了。
我深吸口氣站起身準備彙報,卻被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打斷。
「等一下,這個項目的負責人不是你嗎?」
周翊指了下坐在最外面的那個男人。
他連忙起身:「周總,我還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但是彙報的工作交給我團隊中的另一位同事,他……」
「哦?你們團隊我記得很清楚,之前有這個人嗎,還有他旁邊的那個女孩,我也是第一次見。你們公司是把這裡當作新手培訓中心還是觀光旅遊景點了?今天不必彙報了,回去問問你們陳總他到底有沒有合作的誠意。」
周翊起身就走出了會議室,他的助理對我們說了句抱歉,讓我們先回去吧。
我走到負責人身邊向他道歉,也是因為我才讓大家的準備撲了空,他擺擺手:「沒事兒,都習慣了,甲方都這樣。」
小玉就沒那麼想得開了,把文件整理得啪啪響,罵罵咧咧道:「嘴這麼毒,舔嘴唇的時候怎麼沒給自己毒死,第一次見他那張臉覺得挺帥,現在再見到只覺得欠抽。」
她還想接著罵,不料周翊的助理又殺了個回馬槍回到了會議室。
「剛才彙報的那位,周總想單獨和你聊聊,請跟我來。」
小玉向我投來了心疼的目光,仿佛我要去見什麼洪水猛獸,我只能無奈地沖她笑笑。
周翊並不在辦公室,他的助理端來一杯水讓我在沙發上稍等片刻,但這片刻有點久,我都開始喝第三杯水了,也不見周翊的影子。
站起身繞著辦公室轉了好幾圈,被一個擺件吸引了注意力,是一顆金子做的果實,拿起來沉甸甸的,我剛想放下,身後就傳來了一道冷冽的聲音。
「沒人和你說過,不要亂動別人的東西嗎。」
我急忙把東西放下:「不好意思。」
周翊沒理會我,自顧自坐到了沙發上。
我也跟著坐到他對面。
「周翊,好久不見。」
這句練習了很多年的話終於說了出來,我心裡鬆了口氣。
但下一秒周翊的話卻又把我一整顆心揪起。
「說吧,你這次想要什麼。」
「什麼想要什麼。」
我不理解他的意思。
周翊把後背靠在沙發上,輕笑一聲。
「別再裝了,你這麼想見我是想要錢還是什麼?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不管你想要什麼,我都不會給你,我不想再看見你。」
他起身就要走,我叫住他。
「我並沒有想要什麼,我想見你,只是因為,想見你。」
周翊好像聽到了什麼荒誕的話一般,轉過頭嘲諷地看著我。
「我記得你已經有家室了吧,就不要說這些模糊不清的話了,還是說你就是這樣拈花惹草的人?我看你和你的女同事也交談甚歡啊。」
這句話說完,他不知道怎麼又來了脾氣,憋著勁轉身,把步子邁得格外重。
「我離婚了。」
周翊連頭也沒回,只是說了句: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17
我感覺到周翊是真的很討厭我,為了項目順利進行,我退出了項目組。
之後的一段時間,我也不敢再打擾周翊,我怕他因為我的事遷怒旁人。
再次彙報的前一天,陳濤氣沖沖回到了辦公室,把一堆文件砸在桌面上。
「周翊到底吃錯了什麼藥,寧願賠我違約金都不願意繼續合作,這麼多年朋友了,他至於嗎?」
周圍的同事也跟著嘆氣,我知道這個項目是他們日夜的心血,站起身向他們道歉。
「是我連累了大家,只要我離開這說不定就好了,耽誤大家的工作進度真是對不起。」
陳濤趕緊過來勸我:「好不容易回來走什麼走,沒事,我晚上再找他去,正好我得到消息,他和另外幾個老闆有應酬。」
「還是我去吧,我自己的事不能老是讓你幫我解決。」
陳濤點點頭:「這樣也好,都是兄弟有什麼事說不請,我把會所的定位發給你。」
我進到包廂的時候,周翊並不意外,示意門口的服務生將我帶到稍遠的座位上。
旁人見我是個陌生面孔,好奇問周翊我是誰。
「陳濤手底下的,有些煩。」
周翊的語氣輕描淡寫。
其他人卻好像得到了某種信號,端著酒杯圍到我身邊。
「你們陳總最近可是把周總惹生氣了,你既然來賠罪,就得有誠意,來乾了這杯,讓大家看看你的誠意。」
我接過酒杯,仰頭一飲而盡,烈酒順著喉嚨而下,拉著一條火線燃到胃裡,沖得我咳嗽了幾聲。
「嚯,確實有誠意。」
「他這杯喝了,總不能不喝我這杯啊。」
「是啊,沒準我們以後還有合作的機會呢,你不會不給我們這個面子吧。」
幾個人把酒杯舉到我面前,我不喝也得喝,直到最後一杯喝完,我捂著嘴跑進了衛生間,抱著馬桶狂吐不止。
周翊斜靠在沙發上看著這一切,覺得有些煩躁,他不明白陳濤到底是怎麼想的,讓宋果來這裡。
這些人早就聽說了他和陳濤有矛盾,約定的項目被迫擱置了,那個項目可是塊大肥肉,這些人都虎視眈眈,這個節骨眼把宋果送過來不是找罪受嗎?
宋果更是個蠢的,人家讓他喝他就往裡灌,從前也沒見他這麼聽話,越想越戳火,周翊走出包廂給陳濤撥去了電話,讓他趕緊滾過來把宋果接走。
周翊前腳出門,後腳包廂里的人就無趣地放下酒杯。
「還以為陳濤派來的這小子有什麼本事,結果也就那樣。」
「看來陳濤也是束手無策了,派這樣的人過來,他這項目必須得吐出來了。」
「聽周總的意思,這小子纏了他好久,不如我為他解決掉這個麻煩。」
說這話的禿頭男人眼睛冒著精光,興奮地搓著手,他私下裡的癖好其他人都知道,對此也是見怪不怪,只是在心裡惋惜這個年輕人今晚估計會被折磨廢了。
我抱著馬桶,感覺把隔夜飯都吐出來了,晃悠著起身去洗手池洗了把臉,感覺肩膀被人搭上,我轉過頭,被來人的光頭閃了下眼。
「小兄弟,沒事吧,看你吐得難受,喝點橙汁緩緩吧。」
我定睛一看,是剛才一起喝酒的王總。
道了聲謝,我接過杯子,發現橙汁底部還有未完全溶解的粉末,傻子都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王總看我沒有喝的意思,皺了下眉頭:「小兄弟,這可是周總給你的,看來是被你的誠意打動了,你不能不領周總的情啊。」
我盯著手中的橙汁,聲音有些不穩:「這是周總給我的?」
「沒錯啊,周總讓我送過來,說你喝了就能重新談項目的事了,咱們這麼有緣分,我能騙你嗎?」
「好,我喝。」
王總滿意地看著我把橙汁喝到見了底,說要帶我見周翊,扶著我搖搖晃晃走出了包廂。
周翊打完電話回來,見我還沒有回座位,徑直走向衛生間,打開門發現裡面空無一人。
急忙抓住離他最近的那個人質問。
「宋果呢?」
那人有點摸不著頭腦:「宋果是?」
隨後反應過來:「周總,你是說那小子啊,你放心吧,他以後絕對不會再來打擾你了,王總給他帶回去教育去了,你懂的。」
「我懂你媽。」
周翊吼了出來,包廂一下變得安靜,周翊在商界是出名的冷麵無情,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他發這麼大的火。
大家意識到情況不妙,紛紛過來打圓場:「周總,您別動怒。」
「都給我閉嘴。
「他們走多久了?」
被周翊拽住的那人磕磕巴巴。
「沒……沒多久,就……就幾分鐘。」
周翊把他甩在地上,掏出電話急匆匆往外走。
18
我意識到這個禿頭是個變態,帶我見周翊只是他讓我喝那杯下藥橙汁的幌子。
我覺得自己蠢得爆炸了,在學校待了這麼多年,教孩子們防拐賣、防詐騙,然後自己這麼輕易就上當。
他在后座不停地對我動手動腳,我卻一點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只能緊緊抓著褲兜里放著的彈簧刀,等待一個轉彎,讓我能借力把刀插進他的豬臉上。
只是轉彎還沒等到,這輛車就被撞進了路邊的防護帶里。
禿頭的頭撞在玻璃上,流了一腦袋的血暈了過去,我撞在禿頭的大肚子上,一點事沒有。
車門被大力拽開,周翊帶著怒意把我從車裡揪出來,他身邊的其他人開始清理現場。
周翊帶著我又回了那間私人會所,找了個空包廂,掐住我的嘴不停地往裡灌水。
「把喝的東西都吐出來。」
這是分開後我第一次離周翊這樣近,我能聞見他身上的香水味,像是潮濕的木頭,又像是塵封已久的閣樓被打開的味道。
總之我聞不慣,吐得更起勁了。
直到吐不出東西,周翊才鬆開我。
他用濕巾把手擦乾淨,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宋果,你真是長本事了,人家拿什麼你喝什麼,你知不知道他往杯子裡下藥了。」
「我知道啊。」
周翊有一瞬的驚愕。
「那你還喝?」
「因為他說是你要我喝的。」
「那我要你死你去死嗎?」
「去啊,那杯子裡就算放的是毒藥,你讓我喝我還是會喝的。」
「你有病。」
周翊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句話。
不知道是酒開始上頭,還是藥物沒吐乾淨,我變得有些興奮。
我抬頭看他,他背著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掙扎著站起來,將身體靠在洗手台上,才看清他那張臭得要死的臉。
我掏出兜里的彈簧刀塞到他手裡,側頭把脖子亮了出來。
「周翊,你不是說,我回來就要殺了我嗎?現在動手吧。
「為什麼不動手?是不敢?
「還是不捨得。」
「你想多了。」
周翊把刀扔在地上。
「我當年只是氣話,過了那麼多年氣早就消了。」
「那為什麼消氣了呢?」
我不甘心地追問。
「因為不重要了。」
周翊的聲音輕飄飄的,卻比用刀扎我還痛。
我止不住地掉眼淚。
「周翊,你聽我解釋,當年我離開是有苦衷的。」
「我知道。
「當年的事我早就調查清楚了,你仁義、有擔當,你人格高尚,犧牲自己成全所有人,大義凜然地把我推回去當繼承人,但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我做的一切都是因為你。
「可你呢?你短短几句話就否定了我們之間的一切。
「就那麼殘忍地拋棄了我。」
周翊的眼眶泛紅,我知道我再怎麼解釋都是無力的。
抬手想觸碰他的臉,被他向後退兩步躲開了。
「宋果,我把這些事情都跟你說清了,你對我那樣狠,憑什麼覺得我會等你那麼多年。」
我將頭埋在膝蓋里,伸手拽住周翊的褲腳。
「真的再沒可能了嗎?」
手中拽著的褲腳被抽出,周翊走到門口,將手搭在把手上,遲遲沒有按下。
他背對著我,肩膀輕輕聳動,等了好久才開口:
「我不會為你停留,你也向前走吧。」
這個包間很大,我卻好像汲取不到氧氣,心臟處好像被一隻手抓住,它一點點收緊,我快要疼死了。
「走不了。
「我走不了。」
我喃喃道。
摸索到那把刀,我躺在地上,手腕的疼痛不敵心口處的萬分之一。
你不想要我的命,但我偏要還你。
19
再醒來我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陳濤坐在我旁邊。
「我的祖宗啊,你可算醒了,你快嚇死我了。」
「我睡了幾天了。」
「整整三天,都怪我沒考慮周全讓你去了那裡,你打我吧要不我是不會安心的。」
陳濤拉著我的手往他身上懟,剛好抓在我傷口上,我吃痛叫了一聲,他鬆開手又對我來了一頓道歉攻擊。
聽得我頭更痛了,趕緊轉移了話題。
「周翊呢?」
「他把你送到醫院守了你兩個晚上,昨天去收拾王禿子去了。」
「收拾?怎麼收拾?」
「搞破產,就像之前收拾劉志家的公司一樣,對了,你還不知道吧,劉志家的公司早就破產了,就咱們剛畢業那會兒的事,周翊的手段確實夠硬。
「那王禿子車禍還沒醒呢,等醒了就能看到自己的公司沒了,周翊還收集了很多王禿子折磨人的證據,他還得進去蹲幾年,但像他那樣的人死都不為過,那塊玻璃再扎深點你小命就不保了。」
我聽著腦袋蒙蒙的:「什麼玻璃碎片?」
「你的手啊,周翊告訴我的,車禍的時候玻璃碎片正好扎你手腕上了。」
看來周翊沒告訴陳濤實情,也是,快奔三的人了搞為愛赴死這一套確實丟人,想到那天我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我怎麼能幹出這種事,死禿子橙汁里到底放了什麼東西。
「愣什麼神呢?」
陳濤的手在我面前晃了兩下。
「我給你找了護工照顧你,公司壓了一堆事我得回去了,但我閒下來就來看你。」
他絮叨得我心煩得很,讓他趕緊走。
正好聯繫的護工到了,他站在門口和護工交代事情。
我打開手機發現沈夢玲給我打了很多電話,剛想在微信問她怎麼了,她的視頻電話就打了進來。
「哥,你怎麼好幾天不接電話,棠棠天天念叨著想看你,你這是在哪呢,怎麼在醫院,你生病了嗎?」
我說我有點營養不良。
沈夢玲連珠炮般又說了一堆話,我都不知道先回哪句,最後她還要給我發食譜。
我有點應付不來,趕緊叫來棠棠。
棠棠轉著圈給我展示了她們學校的校服,她說她開學就交到了新朋友,問我和之前的朋友和好了嗎。
這一看就是沈夢玲叫她問的,我選擇性將其忽略。
掛電話之前,沈夢玲告訴我,如果太累太難過就過去找她們,我們永遠是一家人。
我說知道了。
但我沒打算放棄,上頭的時候命都能豁出去了,還有什麼放不開的。
之後的幾天周翊也沒來看我,陳濤說他去外地出差了,我並不相信。
他那天說的話總是縈繞在我腦子裡,鬧得我每天接連嘆氣,我想去見周翊。
得到可以出院的通知後,我馬不停蹄地趕到周翊的公司,不承想他這次真的出差了。
在病床上躺了這麼多天,我並不想回到出租屋繼續躺,坐車回了大學,想進去轉轉,被告知學校早就不讓外來人參觀了。
這七年好像什麼都變了。
我低著頭漫無目的地遊蕩,腦子裡都是和周翊在校園裡的一幕幕,再回過神發現自己走到了當時和他租住的小區。
來都來了,就上去看看吧。
這個小區大學生租住得多,跟著人流我很順利地混進了樓,走到那戶房子的門前,我發現這扇大門和門鎖都還是記憶里的樣子。
鬼使神差地我摁了從前的密碼,大門應聲而解。
這座房子的格局裝修一點都沒變,甚至連床單都還是那條,只是有些褪色。
房間也沒有灰塵,看樣子有人會定期來打掃。
會是周翊嗎?他為什麼把這個房子留下來,不是說不會停留嗎?
他那日的話說得那樣堅定,不像假的。
這座房子也許只是他當年隨口一提被手下的人記下了吧。
他那樣討厭我,怎麼還會回這個地方。
我乏力趴在床上,將頭埋進枕頭裡,枕頭散著一股奇怪的味道,不是洗衣液的清香味,倒是一股陰濕腐爛的木頭味。
是周翊身上的味道!
周翊回來過。
我又仔細地聞了床單和被子。
可以確定,就在前不久周翊一定在這張床上躺過。
這間房子一定還有別的東西。
我走到那間暗房前,這間屋子依舊上了鎖,我尊重他的私人空間,從來沒有進去過。
我從工具箱裡翻出大錘,用力將這把鎖打爛,我要看看這間屋子究竟藏著什麼東西。
門被推開,入目就是一個巨大的照片架子。
上面全都是我的照片。
在廚房做飯被煙霧蒙住臉的我。
扶著石磚牆壁喘著粗氣的我。
在飲品攤賣力吸著果汁的我。
站在那棵海棠果樹下的我。
在這間房子裡安然睡著的我。
……
我把這些照片摘下來,擺在客廳的地上一張一張地看去。
周翊就這樣用他的相機記錄著我。
鏡頭是有感情的,從這些照片里我能感受到他的愛意。
包括我手中的這一張。
照片里我靠著牆坐在地上,環抱雙腿仰頭看著天空,周圍的人行走匆匆只留下一個虛影,只有我是清晰的。
原來那天我在車站,等來了想見的人。
我將所有的抽屜、櫃門翻了一遍,只要和我有關的東西他都留著。
最後在一個盒子裡發現了幾張光碟,它們按年份排序,有七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