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休養,一切包在母后身上。」
14
我很快就知道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幾日後,除夕宮宴。
我看見坐在我席位旁邊,一左一右的蕭昀和蕭暄,整個人都傻了。
「母后,你這是——」
我的聲音都在顫抖。
皇后掩唇而笑,滿面春風。
「母后不知你喜歡哪個,乾脆一併安排了。」
說著,她湊近我,壓低了聲音。
「青箬若是都喜歡,兩個一起收了也無不可。」
皇后好像誤會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我咬牙,「母后,不是、我……」
「好啦好啦,不用解釋了,母后都知道~」
皇后笑眯眯地把我往座位上一推。
蕭暄起身和我行禮。
「見過殿下。」
蕭昀跟著起身,似笑非笑地念了一句。
「殿下?」
我頭皮發麻,強笑著。
「不、不必多禮。」
兩側的目光如有實質。
我如坐針氈,痛苦地閉了閉眼。
皇后落座後,非常嫻熟地和蕭昀嘮嗑。
「蕭公子年歲幾何?家住何處?有何喜好?」
蕭昀一一答了。
前面還回得好好的,直到我聽見他說:
「臣最喜歡竹子。」
蕭昀眼中含笑,輕輕念了句。
「始憐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陰待我歸。」
「竹子是風霜高潔之木。」
皇后眼中一亮,「正巧,本宮也喜歡竹子。」
兩人一拍即合,相談甚歡。
我摸了摸胳膊,默默往旁邊挪了挪。
好肉麻哦。嘿嘿。
蕭暄估計誤會了什麼。
斟茶倒水,十分殷勤。
眼見著他又推過來一盤桂花糕。
下一刻,一隻手從我右邊伸出,攔住了盤子。
「她不吃這個。」
蕭昀淡淡道。
我確實不吃這個。
昔年蕭府後院,有一棵繁茂的桂花樹。
桂花有靈,我很喜歡和她玩。
可惜她後來被天雷劈中,再無聲息。
只是,這一世,我從來沒有和蕭昀說過。
我困惑地想,他是如何得知的?
抬眼,卻撞上蕭昀深深的目光。
「殿下,借一步說話。」
15
冬天的林子光禿禿的。
我盯著鞋尖,不敢抬頭。
「我不是有意要瞞你。只是此事說來複雜,我……」
蕭昀輕聲打斷,「我不怪你。」
他從袖中拿出兩截小竹。
紋路一模一樣,出自同一根竹子。
只是一個已經乾枯泛黃,一個卻還是水靈的青碧色。
我震驚道:「我記得只給過你一截呀。」
他搖了搖頭,笑容有些苦澀。
「另一截,是我十四歲那年,自己折的。」
十四歲。
我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前世我與蕭昀初見,便是在他十四歲那年。
這截竹子,本該是那年送給他的。
而今生,我重生在沈青箬身上。
他書房外的那段青竹,一直沒能化形。
「我自幼年起,便時常做一個夢。」
夢見十四歲那年,書房外的青竹會變成巧笑倩兮的少女。
她說自己叫阿箬,又送了他一截小竹。
說想見她時敲三下,她便會來。
府中的老管家囑咐阿箬盯著他喝藥。
阿箬對這個差事很殷勤。
因為每次他喝完藥以後,阿箬便可以得到一碗甜甜的桃漿。
阿箬的話很多,嘰嘰喳喳。
他的書房不再是一個寂無人聲的冰窟。
阿箬會講她那些小鳥朋友們天南地北的見聞。
有時候,又為那棵後院被雷劈了的桂樹默默難過。
夢中的一切,都像是真實發生過的。
蕭昀垂眼看著小竹。
「十四歲生辰那日,我從天亮等到天黑,並沒有等到阿箬。」
「於是我學著她的樣子,自己折下了一段青竹。
可惜。這十數年裡,我敲過很多次,她也從來沒來過。」
蕭昀笑了笑。
「老管家跟我說過很多次。蕭府雷根本沒有一個穿綠羅裙,名叫阿箬的小姑娘。」
「我也快要覺得,那就是一個做不得真的夢了。」
「直到——」
直到那夜。
重生在沈青箬身上的我,偷偷溜回了蕭府。
和他夢見的那樣,送了他一段小竹。
多年夙願,一朝成真。
我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
難怪今世,蕭昀對我這樣熟悉。
原來我未出現的這些年裡,他也在等我。
我以為的初見,在他眼裡,是久別重逢。
只是可惜。
我來晚了整整十年。
16
「那夜你和我講完那個夢以後,我想了很久,大概你說的就是前世的事情吧。」
蕭昀的目光溫柔,是很珍重的意思。
「阿箬,是我欠你。」
我被那樣的眼神看著,幾乎落淚。
心中,又生起巨大的恐懼來。
我將前世隱去的部分,和蕭暄重生的事情也一併告訴了他。
「蕭昀。」
我抱住他的脖頸,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千頭萬緒,臨出口,卻只剩下一句「你不要死」。
蕭昀輕輕拍著我的背,應了聲好。
「派去盯著他的人,截住了他和左相往來的書信。」
「我本來準備禁足他,卻沒想到今日皇后娘娘點了名要他來。」
我臉上一熱,連連擺手。
「我沒有那個意思……」
「是母后看我天天往蕭府跑,誤會了。」
話音未落。
林子外,忽然響起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
我急忙追出去看。
原地,只剩下一盤打翻的酥糖。
當看到蕭暄空蕩蕩的席位時,心中不好的預感達到了極點。
我抓過一個小太監,「蕭小公子去了何處?」
他滿臉茫然。
「剛剛新上了松子糖,小公子說殿下愛吃,端著去尋殿下了。」
「殿下沒有遇見他嗎?」
17
不多時,皇帝到了。
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沒過多久,臉色慘白的蕭暄回來了。
他只低頭,盯著自己的酒杯。
半晌。
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蕭暄猛然起身,幾步來到了皇帝面前。
「陛下!」
「臣要揭發有人冒充公主,混淆皇家血脈!」
指甲掐進掌心,我心中一緊。
下一刻,就見他一拜到底,揚聲道——
「五公主被竹妖奪舍,請陛下誅殺妖孽,還公主公道!」
皇后放下茶盞,又驚又怒。
「陛下!」
「此人信口雌黃,斷不可信!」
蕭昀起身,「怪力亂神本是無稽之談,你豈可胡亂猜測!」
幾個大臣也紛紛說情。
「陛下,茲事體大,莫要傷及血脈情分哪。」
蕭暄不卑不亢拱手。
「真假與否,一驗便知。若是竹妖奪舍,必然神魂有異。」
「倒是兄長——」
他含笑看來,「與五公主私交甚密,還請先行迴避。」
蕭昀還要再辯,被皇帝打斷。
「夠了。」皇帝沉聲道。
「五公主忽然清醒一事,如今想來,著實蹊蹺。」
「來人。請護國寺高僧。」
皇帝沉吟片刻,「皇后身體不好,以免衝撞了,先回宮吧。」
「陛下!」
皇帝抬手制止。
「玫娘,朕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皇后只得嘆氣。
「是。臣妾相信陛下。」
「只是,若有人蓄意汙衊公主,該當何罪?」
得到了「決不姑息」的答覆後。
皇后走到了我面前。
「青箬。」
她拍了拍我的手,目光很溫柔。
「母后吩咐小廚房做了你喜歡的松子糖。」
「莫怕。母后等你回來。」
18
我回想著皇后最後那個笑,怔愣許久。
奇異地,一顆心竟然漸漸安定下來。
直到護國寺的高僧合手念了聲佛號,我才終於回神。
「阿彌陀佛。」
「五公主神魂不穩,卻並未有異。」
空氣中陷入死寂。
蕭暄不可置信。
「怎麼會這樣……不可能,這不可能!」
「我親眼所見,此人是竹妖化形!」
我揉了揉眼睛,泫然欲泣。
「蕭小公子,你愛慕我不成,竟惱羞成怒,污我清白!」
「你的心思,竟這樣狠毒!」
眾人議論紛紛。
蕭暄睜大了眼睛,「你胡說,你——」
皇帝陰沉著臉,揉了揉額角。
「拖下去。」
旁人看不見的角度。
我用僅蕭暄能聽到的聲音笑道。
「如何?這番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你。」
那天,我沒能吃到皇后小廚房的松子糖。
自從高僧驗過我的神魂後,我便隱隱頭疼。
蕭暄剛被侍衛押下去。
我就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19
竹子的一生,比人要長得多。
在我化形之前,便已經經歷了數十年的歲月。
光怪陸離,大夢一場。
夢裡,我看見了年輕時的皇后。
醒來已是數日後。
皇后坐在床前。
見我醒來,揩了揩眼角的淚。
她啞聲喚我,「青箬。」
千頭萬緒攪在一處,看不分明。
「母后。」
我望著她通紅了眼眶,問出了那個疑惑。
「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
她說:「是。」
皇后多年無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