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餘映,而我的親生母親抱走了程集。
高三那個尋常的夏天,十二層的老樓里,真相被揭開。
那一天,我失去了媽媽和我的玫瑰,變成了一個小偷。
那個瘋女人跪在程集面前,給他磕頭。
「他什麼都不知道,作孽的是我。程集,你別傷害他,求求你……你怎麼對我都行,別傷害他。」
程集垂眸淺笑:「好啊,你從樓上跳下去,我就放過你兒子。」
女人怔了片刻,站起來,渾濁的目光在我臉上細細走了一遭,張了張口,咽下口中的話,沖向窗戶。
「不要!」
我猛地撲向窗邊,試圖拉住她的衣角。卻只看到了扭曲的肢體和鮮紅的血。
半邊身體探出窗台,被程集拉了回來。
我揪住程集的衣領,雙目赤紅:「既然噁心我,又為什麼親我?既然早就知道真相,為什麼不直接說出來?說出來,我還給你!我還給你啊!」
程集冷淡地看著我:「你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日子嗎?你被愛著長大,你要什麼有什麼,所以你單純,善良,純粹。而我呢,從十二歲開始我就知道,我要的東西必須通過這張臉去換。我得強忍噁心,曲意逢迎才能換來一點喘息的空間。噁心又怎樣?噁心就不能親吻了嗎?你覺得不能,你覺得不正常,可是我這麼多年就他媽是這麼過來的。」
他掐著我的臉說:「來,餘映,跟我說說,你能還給我什麼?一個正常的媽媽嗎?可我不需要啊,我已經長大了,我早就不想要什麼好媽媽了。我只想讓弄死那個瘋子,我只想毀了你。」
「你憑什麼頂著一副高高在上的蠢樣子說你能還我?你看看我做的事,這正常嗎?我他媽是個瘋子啊,你能還我一個正常的人生嗎?」
程集喘著粗氣,恨意濃稠。
我張著嘴流淚,說不出一句話。
不能怪程集,作為既得利益者,我也不能怪罪那個女人。我誰都不能怪。
只能怪我自己。
要是我沒出生就好了。
那樣,程集就會作為余家的少爺,健健康康地長大,媽媽就不用替仇人養這麼多年的兒子,那個女人也不用死。
9
睜開眼睛,聞到消毒水的味道。
程集坐在床邊,握著我的手抵在額頭。
我動了動,程集看過來。
我用力抽出手,說:「別告訴媽媽。」
程集點了點頭。
他看著空蕩蕩的掌心說:「映映,我搞砸了是嗎?」
「媽媽四年前偷偷跟我做過一次親子鑑定。她就是那個時候找到你的,對嗎?」
「是醫院給她打電話,說當初搞錯了孩子。」程集聲音干啞,急迫又刻意地解釋,「不是我說的,我沒有主動去找過她。」
我卻不領情:「為什麼不去?你應該去找她的。」
程集輕聲說:「因為你比我更需要她。」
「不用擔心。她只知道醫院疏忽大意弄錯了孩子,那些齷齪事,她都不知道。」程集看著窗外,靜靜地回憶,「她以為我不知道真相,所以撒了一個很拙劣的謊,對我說你是我的親弟弟。」
「餘映,你有一個很好的媽媽。」
我突然無法忍受,紅著眼嘶吼:「她是你的媽媽!不是我的,我的媽媽並不好。我知道,你不用哄我。這一切都是我偷來的。」
「為什麼不告訴她?告訴她我有罪。都是因為我,她才會和自己的親生骨肉分開那麼久,反而替自己的仇人養孩子!」我親手戳爛自己的心臟,讓它鮮血淋漓,罪有應得,「告訴她啊,告訴她我不值得!你為什麼不說?你以為不說我就會感激你了嗎?不會的,我……」
「因為她愛你。告訴她,她會傷心。」程集打斷我,目光沉靜,「她傷心,你就要難過。」
我閉上眼睛,覺得特別噁心:「程集,我真的,很討厭你。」
讓人厭惡至極。
「我寧願你從一而終地厭惡我,報復我,最好詛咒我去死。」
「我他媽也想啊!」程集苦笑一聲,恨鐵不成鋼一般,「我要是真的能討厭你就好了。」
10
我答應過媽媽,永遠不要想起來,永遠快樂。
可是我食言了。
我控制不住。
我又開始做噩夢。
十二層的老樓,穿校服的程集,沖向窗戶的女人,扭曲的肢體和鮮紅的血。
她反覆地沖向窗口,程集反覆地告訴我他很噁心。
後來,我夢到媽媽,她哭著問我為什麼要偷走她的兒子。
所有人都那麼痛苦,而我是原罪。
刀刃切入皮膚,看著鮮血汩汩流出,我覺得無比輕鬆。
很快,很快就好了。
很快大家都能回到原位,都能開心起來。
電話鈴一直響,來電顯示是媽媽。
我盯著手機螢幕,在鈴聲將要結束時,忍不住拿了起來。
最後一次,就再接最後一次。
我知道這很可恥,但我真的好想,好想再聽聽她的聲音。
「喂,寶貝,今天周末,媽媽熬了烏雞湯,你回來喝好伐?」
「媽……」
乾澀的一個音節,幾乎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
我咬緊牙關。
媽,我不是你的兒子,我是罪人。
媽,我死了,你不要難過,我不值得你流淚。
媽,下輩子,可以真的做你的兒子嗎?
「怎麼了寶貝?你在哭嗎?為什麼聲音這麼啞?遇到什麼事情了嗎?寶貝,你在哪裡?媽媽去看你好不好?」
淚如泉湧,我張了張口,竟然發不出一個音節。
那邊傳來哽咽,媽媽抬高了聲調。
「為什麼不講話?受了委屈要跟媽媽講呀……要跟媽媽講。我真的好擔心,映映,媽媽真的好擔心啊。你答應過我,要保護好自己的,別再受傷了,好嗎?」
我捂住聽筒,掐住自己的脖子,急促地呼吸。
說話!說話啊!
你聽不到她很擔心嗎?
給她回應啊!沒用的東西!
終於,能夠發出一個音節後,我鬆開聽筒,磕磕絆絆地說:
「媽,沒事的。烏雞湯,今天不喝,下周二,回家,再做給我吧。」
我隨便撕了塊破布纏住傷口,去東城區的一個倉庫里找韓泗。
捲簾門從裡面被拉開,幾個黑西裝拖著一個滿身是血的人上了麵包車。
韓泗在裡面沖我勾了勾手:「進來。」
地上扔著一根沾了血的鐵棍,韓泗用拇指擦掉臉上的血珠,提著洋酒灌了一口,靠在爛桌子邊,掃了一眼我的手腕,仿佛一切瞭然於胸,問:「要我幫你廢了程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