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用力踹在沈簡承膝蓋,報復他那一腳。
我冷聲說:
「沈簡承,從我看見那些聊天記錄起,我們就沒可能了。
「我不是在和你小打小鬧,我們分手。」
聲控燈超過續航時間,滅了,樓道陷入黑暗。
視覺消失,聽覺就越敏感。
沈簡承默聲。
但我能從他不穩的呼吸頻率里,知道他處在爆發的邊緣。
「如果你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踏上台階,後衣領被人攥住。
沈簡承幾乎是運著氣,大手掌著我後腦勺,將我臉摁貼在牆面。
「別跟我橫。」
我掙扎。
「你有病啊沈簡承!放開我。」
他湊上來,扳過我臉狠吻下來。
我咬破他嘴角。
得了自由,扶著牆角乾嘔。
「李言澈,我讓你噁心?」
黑暗中,沈簡承眼睛閃著火星。
我瞪回去。
「被人強行喂屎你不噁心?」
「嗤。」
沈簡承不怒反笑,退後幾步,在台階上坐下來,抽出煙點燃。
又恢復平時閒庭信步的模樣。
他吸了一口,對我說:
「李言澈,你也就敢對我一個人橫,如果是兩個人、三個人,或者是一群人呢?」
沈簡承一手搭膝,修長的指間夾著煙,撐在太陽穴頗為苦惱地看我。
「你什麼意思?」
我停下腳步。
男人低低笑起來。
「李言澈,你告訴過我的啊。
「你告訴我——
「你害怕被團體霸凌啊。」
他惡劣地吐出一口煙霧。
9
這才是真正的沈簡承。
惡劣、陰晴不定,是為了一場打發時間的遊戲才戴起面具掩藏接近的我。
裝得翩翩君子。
又裝得那麼像,讓我輕易丟盔棄甲。
剛開學,我和室友關係很不好。
僅僅因為我拿紙巾擦汗,他們一直看不起我。
軍訓的時候,有一個室友問起用什麼防曬好,會有人笑罵搭話,然後眼神瞟向我的桌面。
「這你要問那個娘娘腔啊。」
他們不使用肢體暴力,但所作所為、所言所語,就是一場對我精神的霸凌。
可沈簡承,他一個人打趴欺負我的五個室友,不管輔導員和書記踢皮球,強硬幫我換宿舍。
做完一切,才有點生氣地問我為什麼不反抗。
還能因為什麼?
我和沈簡承坦白,從童年一直伴隨起的陰影,讓我本能畏懼反抗。
沈簡承鉤住我脖子,說沒關係,以後由他罩著我。
現在他手握我的軟肋。
像個地雷,我隨時隨地一個踩中,爆炸。
我焦慮得一晚沒睡好。
第二天,校園牆炸了。
10
我主動親沈簡承,而他嚇得後退半步的視頻被曝光在上面。
還有幾張他本人對我嗤之以鼻的群聊記錄。
評論蓋了很多層樓:
【我就說沈家那位小少爺眼高過天,怎麼可能會對給子感興趣,果然只是玩玩而已。】
【後退的動作認真的嗎,鬼知道我回看多少次,笑瘋了(配圖:他逃,他追,他插翅難飛.jpg)。】
【前室友,開學剛打照面就覺得很娘,一想到他可能意淫過本直男就想吐,嘔。】
【點了,上次打飯和他對視過,我髒了。】
這就是沈簡承給我的教訓嗎?
因為我拒絕他,就要給我毀滅性的打擊。
我抖著手退出介面,強行壓下恐懼照常去上課。
這節是體育課。
沒了沈簡承的關係,我一到場地,班上同學鄙夷的眼神絲毫不避諱地落在我身上。
自發繞開躲得遠遠的,我四周空出好大一塊地。
體育老師發話:
「靠攏站好,幹什麼你們!」
有人大喊:
「老師,他喜歡男人,我害怕!」
眾人哄堂大笑。
體育老師尷尬地瞥我一眼,不好過多探究學生的私生活,只能轉移話題。
我直接石化。
因為我的網球搭檔是沈簡承,當時也是和他約好一起上這門課的。
不遠處,沈簡承雙手環胸抱著球拍,嘴角微勾,等著我去示弱。
為了期末學分,我只好硬著頭皮走近他。
「沈簡承,練習……」
有人打斷我。
陳澤大老遠跑過來,喘著粗氣。
「哥,我來晚了,不耽誤練習吧?」
沈簡承沒顧得上回他,只對我輕蔑一笑。
「晚了,我有新搭檔了。」
他咬重「新」字,和陳澤並肩走遠。
「我靠,你們看,出了這事給子還敢死皮賴臉貼上去。」
「沈簡承都不帶鳥他的。」
我處在原地。
再一次成了校園風暴中心。
11
我找了個偏僻的角落,一個人對著牆面練習網球。
耳邊腳步聲響起。
是齊譽。
他應該才剛洗完頭,站定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甩了甩滿頭的水汽才走過來。
目標好像是我。
可我昨晚才罵過他哎。
我有點傻氣地抬頭,怪尷尬的,於是跟公園裡吃飽遛圈的老大爺一樣寒暄。
「晨練啊?」
齊譽抿唇,說:
「以後你體育課我都來,我給你搭檔。」
原來他看到校園牆的事了,頭才洗一半就專門趕來。
我內心深受觸動。
他真的,我哭死。
還有比他更合格的死對頭嗎?
就為了和沈簡承對著干,居然還犧牲休息時間跑來當我搭檔。
所以我站起來,堅定地對齊譽說:
「沖你今天這份義氣,我和你義結金蘭,一定全心全意配合你膈應沈簡承。」
沈簡承是玩我。
但人都有那麼點占有欲,更何況是死對頭的挑釁。
齊譽奪過我手中的球拍,眉眼還染著濕漉漉的水珠,線條分明的俊臉咬肌繃緊。
「李言澈。
「別逼我抽你。」
好端端生什麼氣哇。
12
我訕訕摸鼻,識相收麥。
打了幾個回合,我發現齊譽這小子,根本不會打網球。
齊譽一整個躍躍欲試,握著球拍,雙腿微彎,目光堅毅望向前方。
「你過來幹啥,繼續啊。」
他還打上頭了。
我示意他往我身後的灌木叢看。
幾叢綠葉,都快因為他亂飛的球薅禿了。
「你都不會打,握拍也不對,我全場下來,光替你撿出界的球去了。」
「別凶我啊。」
齊譽聳下肩來示弱,壓著笑。
「我不懂,言老師,你教教我吧。」
光惦念著學分了,我也沒注意到這人又在調戲我。
還很認真地教他。
「你看好了啊。
「看見這個斜面沒有,你要把指關節放在這,再滑到底部。
「不對,是這樣。」
我上手去糾正齊譽手勢。
因為教得太入神了,沒發現我腦袋不自覺在往他胸前那邊挨。
也沒注意到場上練球的同學都停下來,頻頻朝我們看來。
以及,沈簡承落在我身上陰鬱的眼神。
只覺得齊譽身上體溫好像越來越高,蒸得我也有些發汗。
剛想問他怎麼了。
齊譽不著痕跡和我拉開點距離,破天荒有些羞赧。
「大早上也別靠這麼近,燥得慌。」
有風,氣溫也剛好啊。
我問:「哪裡燥了?」
他一言難盡地看我,手推向我後背。
「打球就打球,哪來那麼多問題。
「專心點。」
他伸手過來要奪回我手上的球拍,一顆旋轉急速的網球飛來。
正中齊譽手背!
一陣驚呼。
我向發球源地望去,猝不及防和沈簡承對視上。
他就站在離我不遠處,渾身像蓋了層冰霜。
跟被綠了一樣,眼神恐怖得要吃人。
他盯著我。
足足五六秒。
然後砸了球拍,負氣離開球場。
13
「心疼了?」
見我愣愣地看著沈簡承離去的背影,齊譽出聲:「心疼就去追。」
我上前一步想要撿起被打掉的球拍。
手腕被拽住。
「你不准去。」
齊譽粗聲粗氣,面上卻委屈巴巴,搞得我跟渣男一樣。
「我可是當你搭檔,才挨醋精一球的。你得對我負責,陪我去校醫室。」
……
齊譽手關節有點扭到了。
我幫他擦好藥酒,用繃帶包紮時,他在那閒得沒事幹,找話和我聊。
「李言澈。
「那群孫子欺負你,為什麼不反抗,哪怕生氣也好啊。」
他指的是我體育課上,一聲不吭忍下周圍男生的群嘲。
「他們人很多啊。」
和他們打起來的話,就是站在人群對立面,我會被徹底隔離出去。
現在也只是口頭說說幾句而已。
只有常年被排斥在外,才知道努力維持、讓自己不那麼異類有多難,有多累。
我就像沈簡承說的——
只敢對他一人橫。
可齊譽卻說:「那又怎麼樣?欺負還分人多人少?
「你拳頭長來幹嗎的?
「記住,以後別管多少人,只要傷害你,直接一拳,打得他們媽都不認識。
「來,往這打。」
齊譽指指自己胸口。
我有些猶豫,攥緊拳頭搗過去。
他皺眉。
「力氣大點,就當我是沈簡承。」
我深吸一口氣,沒給他反應時間,掄圓一拳砸過去。
「臥槽!」
齊譽「咚」的一聲倒在木質長椅上,捂著胸口,表情痛苦。
我被他逗笑。
沒發現我和他玩鬧的一幕被窗外的人悄悄錄下來。
14
我和齊譽在半路分開,他隊內有事,我剛好肚子餓了,繞往食堂的方向。
一進大門,就看見兩個熟人。
沈間承和他兄弟陳澤,兩人面對面坐著,似乎在商量什麼。
「查到了?」
不遠處,沈簡承漫不經心撥弄著面前的餐盤,沒什麼胃口。
「誰給李言澈發的那些信息?」
「還沒,哥。」陳澤壓下心虛,熱絡地說,「不過我看到李言澈和齊譽在醫務室打得正歡呢!」
「咔嚓。」
沈簡承手中的筷子斷了,神情陰鷙間,一段視頻錄像已經擺在他面前。
李言澈給齊譽包紮傷口,又白又薄的麵皮簡直笑成個燦爛的西紅柿。
好,好他個李言澈。
竟然敢對別的男生笑這麼歡!
陳澤打量他的臉色,心裡暗喜。
他喜歡沈簡承很久了,因為不敢說出來,一直屈居兄弟的位置,沒想到被李言澈捷足先登。
眼角瞥見食堂大門正好走進一個身影——
惹火根源不就在那麼嗎?
陳澤添油加醋道:
「哥,我找幾個人教訓教訓他怎麼樣?」
沈簡承眼睛差點要在視頻里盯出窟窿。
沒作聲。
默認了。
15
我從飯堂打包好飯出來。
才拐出門,就被幾個男生推搡到附近的林蔭小道。
這個點大中午的,人都跑去吃飯午休,唯有的幾對情侶也嚇跑了。
他們一言不合砸了我的飯菜,雨點般的拳頭細密落在我身上。
我站起來,也沒多說,直接沖為首的揮了一拳。
他們怒了,加重力道。
拳頭聲、怒罵聲交雜。
但我此刻不知怎麼,很像殺瘋的小狼。
想要透過拳頭,撕開黑色幕布,還曾經籠罩在霸凌下的自己一片星空。
我想要拉童年的自己一把。
所以我跟不要命似的還手,哪怕鼻腔有血液流出來。
最終我被揪著衣領摁在樹幹上。
拳頭抬高對準我的臉——
下一瞬,他被人踹倒在地。
沈簡承出現在我面前,淡定冷靜地和我商榷。
「李言澈。
「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回到我身邊。
我把血沫吐在他臉上。
「滾蛋。」
沈簡承臉色難看,渾身散發冰冷的氣息,他從陳澤手邊接過手帕,擦乾淨。
「齊譽那混子就教了你這些?」
我無所謂地咧嘴笑,血腥味很濃。
「用不著他教。是我心裡,早就想這麼乾了。」
我早就想和他們這群,打著「直男」名頭自命不凡的霸凌者干一架了。
齊譽不過助推了我心魔一把。
「很好。」
沈簡承丟掉手帕,抬腳狠狠碾壓過去,出小道前,他回頭。
「李言澈,但願你接下來的日子,還有這份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氣。」
我沖他豎起中指。
言簡意賅。
16
我和沈簡承這下掰得很難看,他把我從心理小組群里踢出去。
擺明要繼續為難我。
大心課期末作業是要和小組拍攝關於心理健康問題的視頻。
我一個人自然完不成。
我愁得在列表里來回翻,企圖找出那麼一兩個可以頂一頂的人。
沒有。
開始有點後悔,或許我應該先茍完學分再甩了沈簡承的?
手指無意識劃拉手機螢幕,發現曝光我主動親沈簡承的那條帖子熱度又上來了。
ID:饞死我老婆了,居然怒回了幾百條罵我的評論。
這樣的毅力,青年大學習肯定一期不漏。
我沒忍住看完。
【我就說沈家那位小少爺眼高過天,怎麼可能會對給子感興趣,果然只是玩玩而已。】
饞死我老婆了:【是嗎,你問問他現在腸子青不青?】
【後退的動作認真的嗎,鬼知道我回看多少次,笑瘋了(配圖:他逃,他追,他插翅難飛.jpg)。】
饞死我老婆了:【笑點這麼低,可千萬別在你爸媽葬禮上笑出來。】
【前室友,開學剛打照面就覺得很娘,一想到他可能意淫過本直男就想吐,嘔。】
饞死我老婆了:【謝謝,我們也挺挑,肥豬一般看不上。】
【點了,上次打飯和他對視過,我髒了。】
饞死我老婆了:【同上。】
這人正義得就像我小號。
心裡有一個名字浮現,但不確定。
心念一動,我沒再像無頭蒼蠅一樣找人。
直接發一條朋友圈:
【大心課視頻作業缺人手,有沒有志願者來?】
然後設置僅他可見。
關手機,睡覺。